一0三
不用再核实了,现在是光头上的虱子,再明显不过了。刘所长这么急着让我过去,一定是为这事。不管人家现在有没有证据把厨师的事联系到我身上,光是这事就足够我彻底完蛋了。
不行,我哪儿也不能去,这是一道不归路,我得朝另外的方向走。
朝哪儿走?这一年来,我好不容易洗白了身子,创下了基业,成了家,现在被窝还没捂热呼呢,我能往哪儿走?
不走就是马上被抓进看守所,现在就是想回监狱也不可能了,那我就得待在看守所里,摸着脑袋算天数度过剩下的日子了。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把小命给弄丢了,我得活下去。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得趁现在走得脱的时候,赶紧逃之夭夭。
我边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边迅速来到南市,回到放旧书的仓库,取出差不多十来万现金,放进小挎包里。
从仓库里出来,我打算骑摩托走。但刚挎上摩托,我想到就这样走了,总得给何惠云一个交待吧,最少,我得最后对她负一次责。于是我把几处房子的钥匙全部放在两室两厅的茶几上,又把两室两厅的钥匙放在南国春天房子的茶几上,我打算过几个小时再给她打电话,要不,现在打电话了,我自己都没勇气离开柳塘。
处理这些事又耽搁了一些时间,我怕刘所长和交警等急了,又生出什么变故来,便迅速发动摩托,往郊外快速驶去。
刚走过两条街口,电话响了。都这个时候了,我听见电话声就心惊肉跳的,我本来不想接,但电话一个劲地响。我想,莫不是何惠云的吧,一想起她,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啊,就这样毁在我手里了。我靠边停下摩托,摸出大哥大,一看,是刘所长的。我又想直接挂了,但转而一想,直接挂说不定反倒惊动了他,我不如先接了,拿几句假话先搪塞一会儿,给自己多争取一点外逃的时间。于是我接通了电话。
“小赵啊,你在哪里啊?”
“我在往派出所的路上,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不行了,你今天不来了,我有急事要出去几天。改天吧,我回来后再联系。”还没等到我回过神来,他又补充一句,“你那海鲜先给我留一份,我回来后再吃。”
“刘所,什么事这么急啊,不能先见见面?我再有几分钟就到了。”我的头脑还没转过弯了,便故意拿话来套他。
“市局通知的急事,有案子,一分钟也不能耽搁。就这样了,回头再联系吧。啊,还有,你那瑞鑫公司不错,你得把它往大里做,详细情况也得我回头再跟你细说。”
这哪儿跟哪儿啊?放下大哥大,我使劲地捋着乱如浆糊的脑子,合着刘所长找我不是因为我身份或厨师的事?不是这事还会是什么事?猜不透。
猜这些干什么?他刚才这番话是真是假?这又是急事要算出,又是要吃海鲜,又是公司要发展的,这一大堆事怎么能从他口里一口气说出来?他是不是给我放烟幕弹?想借此稳住我,等几天后他抽出时间来再找我算账?
不会,绝对不会的。他一个派出所长,如果证据在手,要找我一个小生意人,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有必要费那么大的心思跟我玩捉迷藏吗?
这样说来,他是说的真话?也就是说,他不仅没有我的任何证据,甚至根本没有怀疑到我头上来?那更不对啊,这连何明都听说的话,他能没听说?以他一个所长的思维习惯,这种话只要传到他耳朵里,不管真假,他总得在心里打几个问号,或者干脆直接查查吧。再说,查身份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儿科了,他只一个电话就可以把情况问个大概出来。如果说他现在还没有起疑心,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没有听到那些传言;二是听到传言后他没有当回事,也根本没打算去查。
他为什么不拿这些传言当回事?仅仅是因为我和他走得近,让他有认知上的死角?或者他自己都对我和厨师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不当回事,就更不拿人家的话当回事了?
我和厨师是一个地方的人怎么了?那些材料是我亲手交给他的,户口是他亲自让人给办的,也许他对自己办过的事情有一种本能的自信?也许是的。作为一个所长,他见识过的东西肯定比我想像的多得多,如果什么事都让他起疑心,别说破案,就是平平常常的日子他都别想过了。
这样分析了半天,我感觉刘所长应该没有怀疑我,是我自己把事情弄的杯弓蛇影。
还有第二个问题,刘所长这里没问题,交警队这边有没有问题?先说有吧,如果有问题,就凭这件人命案子,又发生在刘所长的辖区,他不应该一无所知的,最起码,他得听到一点什么动静才是常理。另外,现在各方压力这么大,如果案子有一点什么蛛丝马迹,交警队这边也应在第一时间调查取证才是,他们没道理这么从容地坐在家里等着嫌疑人自动送上门来。
这样想来,这事也有很大的自己吓自己的成份,如果就这样离开了柳塘,不只是不打自招,还白白地葬送了我的全部心血与智慧,太不值得了。
这样想着,我决定到交警队走一趟。调转摩托车头时,我对自己说,老兄,就看你的造化了,这一去就是拿你自己的小命来赌博,如果确实平安无事,今后你一定要善待一切人,尽力做善事来赎罪,如果,如果真的走不出来了,那就没有如果了。
心一横,我径直往交警队而去。约模半小时后,我来到了交警队大门口。
停车后,我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在进门的那一刻,我头脑里出现一阵轻微的晕眩,我想转身,但晕眩过后,我还是拿出极大的勇气,表现淡定的走了进去。
来到二楼事故调查科,还没进门,就碰见负责张成案子的警官,上次没见到他,今天一见面,我想对他的高效工作表示感谢。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等了你半天,你再不来,我又要出去了。”
“不好意思,我刚回家,这不,放下东西就往你这儿来了。有什么吩咐,请说吧。”只一句话,我心中的石头就落下一大半了,说这话时,我几乎是一直笑着的。
“什么吩咐啊,赵总,我要请你帮忙做工作啊。”经他一说,我才知道,张成的肇事者开的的黑车,没有保险,他家里条件也一般,根本拿不出太多的钱来赔偿。目前所有的医药费都是我公司垫付的,已经四五万了,后续治疗还要一大笔钱,如果我公司不管,就没有着落了。
“赵总,这事呢,按说是不能全赖在你公司身上,毕竟你是家民营公司,又是刚成立的,也经不起太大的经济负担。但这事是真没办法,肇事者现在是杀无肉,剐无皮,也只有等着让法院判刑了。而受害人是你的员工,就请你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再为他尽一把力吧。毕竟公司的力量比单个人要强得多,要不,张成就算是废了。”他一脸无奈地对我说。
“你几次找我就是为了这个?电话里就可以说清的啊。既然这样,我还能说什么?他是我的员工,也是工作当中发生的事,我为他办工伤吧。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让我和张成来商量处理吧,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毕竟他是我公司的元老级人物,大家都看着呢。只是我公司刚成立,目前条件一般,以后免不了有请您关照的地方,少不了麻烦您。”害得我紧张无比的事情原来是这个,我心说,你早说啊,要不是我关键时刻能沉着冷静,这会儿已经大错铸成了。
我还不死心,又扯了几句闲话后,我又问:“一般交通事故中,这种赔款没着落的事多吗?我想说,如果像张成这样的人没有单位,那赔偿问题怎么解决?”
“如果真碰上这样的肇事者,还真没法解决。也只能请求法院从重判决了,对受害人来说,这是最残酷的,但又有什么办法?”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和这起案件同一天发生的酒店厨师致死案,不也一样吗?肇事者承认事实,但没钱赔偿。那个家庭就更惨了,酒店出于人道主义,愿意多支付一点抚恤金,但一条人命就这几个抚恤金,又有什么办法?”
“那个案子我也听说了。也已经破了?你们的破案效率还真够高的啊。”
“不能给受害人一个公道,这样的案子破了又有什么意义?”警官说完话,就起身了。我知道他这是要出门了,连忙告辞。
一0四
出了交警队大门,我感觉不光天格外蓝,空气格外清新,就连街上行走的人们都面带笑容,好像他们都在为我祝福。是的,我太庆幸了,但是是谁帮我顶了这么一大口缸呢?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听说过做好人好事不留名的,但没听说过自愿为人家顶罪的。这里面肯定有文章,说不定,又是让刑讯逼供给定的案子。
想到刑讯副供,我就不寒而栗,那实在不是人尝的滋味,他娘的,这是谁为我遭了这大的罪呢?我该如何去报答他?如果定的交通肇事,他应该不会判很重的刑,那他还有将来,我也还有报偿他的机会。兄弟,那就来日再说吧,我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只要我有将来,我一定加倍偿还你给我的恩情。我是没办法啊,谁会没事愿意一步步走上一条不归路?
厨师的家属和替我顶包的兄弟,都是我必须加倍报偿的人,等这阵子一过,我一定设法弥补对他们的亏欠;张成是我应该很好照顾的人,于公,他是我公司的元老,于私,他如同我的兄长。尽管他没读多少书,讲不出多少大道理,但就凭他在底层社会几十年的浸染与磨砺所积攒的社会阅历,就足够我学习的了。再说,我对他好,既能让公司全体员工看到一个老板对有贡献的员工的态度,又能满足我劫富济贫,积德行善的初衷。
清醒一下大脑,我迅即恢复冷静,这是我自逃亡以来的几年里练就的本领,我不再像过去那样,经常喜怒而形于色。现在我想做两件事,一是安排好晚上的饭局,我度蜜月回家,应该把朋友们约上,好好庆祝一下,当然,另一层意思只有我自己知道,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传谣立马不攻自破。二是上医院去看看张成,我太长时间没见到他了,应该去看看,顺便给他吃粒定心丸。
张成已经能围着床走几圈了,见到我,他很高兴,又是感谢又是将来报答的,我尽管心里很受用,但还是怪他弄得跟陌生人似的。把他按在床上,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关于案子的事情。我让他正确面对肇事者,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现在因为家里困难,没有能力赔偿,就不用怪他了,所有的问题,公司会一包到底,决不让他经济上再受损失的。另外,鉴于他家在农村,老婆进城照料他不方便,我让在公司里给他腾出两间房,出院后就在公司安家。同时,把他老婆也招到公司来,既可以在食堂里上班,又能更好地照顾他。
张成两口子听到这话,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他老婆更是热泪盈眶,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感谢话,说这是张成上辈子修来的福,让我碰到了这么好的老板。这辈子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我了。
看看差不多了,我又掏出两千块钱来,对张成老婆说,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拿去给张成补补身子。女人说什么也不要,我说:“你们刚才还说以后要好好工作来报答我,没有好身体怎么好好工作?拿着吧,把身体养好了,以后什么都好说。”女人便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我让杜雨给两边公司的中层和主要业务关系打电话,约好晚上的饭局,就回公司休息室睡觉。
脑子里一团乱麻,迷迷糊糊中,一会儿是酒店厨师,一会儿是张成,一会儿是未知的顶罪者,一会儿是刘所长和交警,在这些印象碎片中,我在床上挨过了两小时。何惠云也在,她早我两小时睡觉,我上床后,她就起床了。我这半下午睡不成寐的样子,她一定看得真真切切,但现在没关系了,没有人能让我产生不安全感了。唯一的不安全感来自我的内心,但内心是什么东西?只要自己足够强大,是完全能够战胜内心的。
起床后,简单洗漱一下,我就拉着何惠云出席饭局。
都是兄弟加朋友,这样的晚宴就来得格外轻松,为了更好地挑明现在的情况,开席前我特意说明刘所长说好了要来的,但临时有事,被市局拉了差,等他回来后,我们再聚。今天小聚,就为了答谢各位在我婚礼上的帮忙。
何明到底年轻,半杯酒下肚后,我又提起了那几句传谣。但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几位给打断了。大家都说这是乱嚼舌根子,没影子的事。也好,趁着这机会,我把下午交警和刘所长找我的情况跟大家说了一遍,说谣言止于智者,大家不用拿这事上心。他们又一致表示我在张成的事上太够意思了,是个难得的好老板,大家更愿意跟着我干了。
都知道何惠云怀有身孕,大家尽管高兴,但还是克制着,尽量少喝酒,尤其是经林清月一提醒,大家更不敢抽烟。所以,热闹归热闹,但高潮并不突出。这样也好,对我来说,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也真有些累,也想早点休息。都是明事理的人,喝过三瓶酒,大家就主动告辞了。
回到公司,尽管累,但我还是很兴奋,睡不着觉,便拉着何惠云说话。该说的话这些天都说了好多遍了,只是因为今天心情格外好,就想说。说什么呢?就说今后的日子。其实这些时眼前的事都让我焦头烂额,我根本没有精力思考今后的事,但这难不到我,我还是把公司和我俩这个小家的远景规划给她详细描绘了一遍。当听到我五年后、十年后的目标时,她的笑容越来越会心,最后完全陶醉于我的言语勾勒了。
其实也不算是现编,这么多年来,尽管没有完整地想过远景,但断断续续的,我对自己的远景还是有一些想法的。今天的话,不过是把这些想法简单归纳一下,比较系统地呈现在她面前而已。按照我的设想,五年后,我要成为柳塘一等一的公司,十年后,我的业务要发展到整个西南地区。当然,这可能与我一向的低调处事原则相违背,但我真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这不是大问题,我可以把公司转到何惠云名下,这样既显得我为人大气,又能防止万一将来哪天我东窗事发,我的家和公司不致于也跟着遭殃。不过,这想法今天我没有说出来,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机,这种事你说的越急,越不是时候,不仅越达不到你想要的效果,反而会想到你想像不到的反作用。我是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
“今年过年,你弟弟妹妹应该会回家过年吧,我们去你家吧。”何惠云兴奋之余,突然提出这事,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这女人,怎么看着越来越像武功高手,轻易一出手,总让你防不胜防呢?
“行,只要到时候你身体没问题。”尽管我根本不可能带她回家,但我现在还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