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紫玉轩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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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去剑桥的梦(1)

世间的人与人、事与事之间,第一次的面对面是至关重要的,故有所谓“头阵胜,阵阵胜”之说。这并不是说,人与人之间,谁一定要真的降住谁,而是确立一种关系。人与人相处,可能一见即从内心觉三生有幸,也可能不由得就暗中视如寇仇的。

从关团座带家小到京,在张先生家做起事、过上日子以来,可说是诸事顺遂,和所有人的相处,皆可说从第一次起,即为愉快。当然,这是没有将他对金贵英暗生的非健康情愫算在内。不过话说回来,从那情绪诞生伊始他就意识到了其不道,只是他的努力并不足以将它扼杀,不过有一点他是明明白白的:他绝不能去想和那美人有什么事。他是个汉子,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要求自己做该做的事,终不成弄个晚节不保?虽然心里这样想,但他还是管不了自己,有时那种想法还演化成一些这样那样的幻境。活到这岁数,他这实诚的汉子,除了刚出去当兵时屡屡亦真亦幻的,感到新婚妻子来到自己身边外,是从不幻想的。这暗恋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他也真说不好该怎么去界定自己和小黑他姐的关系,是让他愉快了,还是难受了?他也说不清。可有一点他还是看得清的,就是人家对他坦荡荡的,除了应有的礼貌之外,什么也没有。除此就是太太跟前最掌事的丫头小红对关家暗暗的敌意了。都是英堇小丫头引起了那个小情敌的屋乌之恨。人家小黑正眼看没看她俩还不说呢,两个丫头先成敌人了,确切地说,是小红拿英堇当敌人了,英堇还傻傻的呢,只一门心思献自己的媚——如果她明白献媚的含义的话——她还真没那意识去注意别的,诸如竞争对手之类的事。怎么说呢,还是她娘给她的定义贴切,“整个儿一个东北蛮憨傻小丫头”,对周围的情况,她想都不会去想呢。而她那旁若无人的样子,让小红更多了些怨气。小红有所不知的是,那个小丫头,无论知道不知道,看出没看出小红对小黑的意思,还是我行我素,那是性格使然。加上她还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只知道心里就是小黑那俊小伙儿,管不住自己地一天到晚光想着他。

好的是小红那丫头心再大,再有主意,有爱恨,她也毕竟是个很次要的角色。从哪个角度说她都是无足轻重的。太太那聪明绝顶的人儿用她,也不过是让她去做她能做的小事。她处理得体,太太看在了眼里,自会表扬;她有些微不当之处,也漏不出太太的眼去。需要说的她就点小红一句,可不说的她就先攒着,找机会一块儿说。这么着,机灵的小红就在几个使唤丫头中脱颖而出,在一些事上也能独当一面了。不过,她倒还明事儿,一点不敢髭毛的,自己与太太之间的光年距离看得真真儿的,她早就把那事想明白了:自己惟有勤勉做事,争取修成正果。本来,没有英堇插进来的话,无论如何,去西天取经的路会少些磨难的。小红觉得,贵英姐还是喜欢她的,说句最泄气的话,小黑本人也不讨厌她呀,这样,将来太太不看她的功劳,看她的苦劳,肯出面的话,那天大的面子,小黑和他姐还不给?她小红人又不丑,怎么也还是个伶俐人儿,该有希望的吧。由于她生命中没有别的希望,对这仅有的企盼,她就以一当百地去尽全力争取了。对于她这个孤儿来说,没有别的希望,她所有的美好愿望,都存在于和小黑共同生活的梦想之中了。

小红心里别扭,但又毫无办法。人家英堇到底有个原来当团长的爹,现在他还管着小黑,负责调教他。就这一点上,孤苦伶仃的小红就大大地不利了。都不用关团长假公济私,那小丫头先就多了许多便利,再说了,小黑就是本来对英堇无所谓,他也不能不给关团长面子呀。思来想去,小红就剩下心里难受了,可她还没有任何办法,就是对关团长一家,她的怨气也不敢流露出分毫来。

这对于关家来说最大的怨气来源既兴不起风浪来,再加上团座本人一直与杂念做着斗争——结果另说——从这家人的角度说,从到这京城,过的就真是顺心的好日子了。一顺心,时间就显得过得特别快,眨眼间,两年就过去了。其间,他们自是和全家的希望,远在英伦的树青,没少了书信往来。得知全家到了京城,又过得很好,他当然很欢喜,同时他也让他们有了欢喜的理由:他已经成了名大学生。一踏入大学的门,他又赶忙寄来了新身份的照片,而这张照片引起的后果,可实在是他始料不及的。

与两年前将关家引入张家的那张照片相比,树青的变化真是太大了。也难怪,正当玩儿命长的年纪,再加上在英国吃的一定比在中国吃的好,整日价牛奶面包黄油牛肉的,哪样不是催长的东西?关团长个头儿不矮,中等偏上的个儿,本来遗传因素不错的,小时家里也不是吃上顿没下顿的,但估计是膳食结构有问题,所以没把个儿全催起来。看新寄来的照片,树青得比他爹高一大块,那两条长腿,直溜溜的,好生招人喜欢。这还是说要是从下往上看的话,要是从上往下看,那招人喜欢的地方就多了,从脸型五官,到身材,无一不透着力度。在十五六岁这个年纪,他就已经展示出十足的汉子气,那黑黑的眉毛和重重的连鬓胡子太过引人,过早的自立使他眉宇间已现成人的干练,而定是急窜的身个儿夺走了所有养分,没有使他长出丁点儿脂肪来。他很瘦,好在他继承了东北人的大骨架子,虽薄但宽的肩膀长成了十分挺拔的倒三角,使他全无竹竿青少年的孱弱。

这封信送到的时候,正赶上紫婕在东跨院和英堇在一起呢,确切地说,是闲话着看她关姨纳底子呢。关家进府前,大小姐是厌恶女红的,好在她妈也不强迫她,愿学就学,不学也无妨,这是什么样的家呀,何必让这璀璨明珠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汲汲于那些雕虫之技?可无论是大人孩子,还真是会变的,皆因心里有树青,再加上和英堇真的要好,这家人的一切,紫婕只感亲切好奇,自觉不自觉地往他们的生活里融,这不,她已经从女红好手关姨那儿学会了很细密的功夫,此刻她还有心更上一层楼,跟关姨学纳底子呢——当然是想给树青纳一双。张太太还不知女儿的愿望,那天她无意间看到紫婕绣的花,先是一大惊,后是一大乐:怀春少女,欲将心中暗生之情愫,化作锦帛飞花,赋予云中鹤乎?她将此事告诉了夫君,二人自是又一起乐了一回,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和紫婕说什么,先看着这鬼精灵,看她还能做出什么来,这就点破她的心思还为时尚早呢。

“有照片。”一接过门房送来的信,英堇就通过手感做出了判断。“给我看看!”急切中,紫婕喧宾夺主地伸出了手。“给。”英堇透着是莫逆,二话不说地服从。“这……”紫婕倒不好意思了,“你拆吧。”见此景,关太太心里这乐,和张太太一样,紫婕的心意,她明镜似的,也和他们一样,团座夫妇也是一直在暗乐,佯作不知。这两家4个大人心里想的差不多,暗中有一点是统一的:即便能有好事,一切也是言之过早。谁都不愿欲速不达,于是这事上就看小紫婕独自在那儿表演了。当然了,还有她的知己小女友英堇,她在别处更一刻没闲着,而且由于没有空间的距离,英堇有无数变着花样表演的余地。两个小女孩处于同样的状态,彼此相互理解并相帮着。

“我来拆吧。”关太太拿过信,拆开后,取出里面的照片,看了一眼,就递给了紫婕,闹得那小丫头倒不好意思了。可过于急切的好奇心使她没有假意地去推辞,她接过来,细细打量着她从未谋面的梦中情人。英堇倒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人,她凑到紫婕身后看着。

“Mygoodness!Sohandsome!(天哪,真漂亮!)”紫婕一看那照片,赞美的英文不禁脱口而出。

“你说的啥?”关太太问,她当然不懂这鸟语。

“她说我哥精神。”英堇抢着回答,来显摆她也会些英语了。“哦,让我再看看。”估摸着小丫头的第一轮相看该差不多了,当妈的才提出要求。“快给您。”紫婕再次意识到自己多霸道,赶紧递过去。人家是亲妈,能不迫切吗?“这小子,是不赖,难怪人家夸他,还真挺精神。”关太太爱抚地端详着宝贝儿子的照片,还止不住摩挲着,激动的泪花似乎在她的眼眶里闪动。“妈,你怎么了?”英堇透着敏锐。“妈是太高兴了,有这么个儿,妈这辈子也知足了。”“怎么?听话听音儿,我和翠菊算啥呀?啥都不算?”英堇不干了。“瞧你这丫头,跟妈叫啥子劲?妈不是照样疼你们?”“那疼和疼还是不一样的,还不知将来我哥有了媳妇,有了孩子,你啥样子呢。”

英堇还没完了。“你说啥样子呀,你这小丫头?”关太太故意问。“还不疼死他呀?翠菊,到那时候,咱俩就更不招人疼了。”“妈不会的。”翠菊话中透着老实,和她妹妹还真不一样。

“你真是的,连我开玩笑都听不出。”英堇假装埋怨姐姐道。“紫婕,你听出来了吧?”两人是真要好,可毕竟还是孩子,调皮的心重,一心想让紫婕当嫂子的英堇有时还是忍不住想逗她一下。

“听出什么呀?”紫婕故意反问,随后她岔开了这话头儿,“关姨,回头您让我妈看看这照片好吗?”“好,好,咋不好,一会儿就去。来,英堇,你先看看你哥信里都说啥了,不用念,告诉我一声就成,然后咱们就给太太看照片去。”就是紫婕不说,关太太显摆的心也难抑制呢,这真是正中她下怀。

英堇匆匆地看了信,对她妈说,“哥说,进大学了,叫剑桥,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好学校,这照片就是在校门口照的。他说他上的是土木系,和治水有关的。”“就是大禹治水那个治水?”关太太问道。“是呀,他不早说了嘛,中国地方大,总有地儿闹水灾,他就想学那个,为民出力。他还说,”英堇看着信,努力概括着,“彼得对他进土木系还挺高兴,好歹离他的森林不远。”

“木头不就是林子里出来的嘛?哪是不远呀?那不是一回子事吗?”关太太自是不解。

“妈,你懂啥?人家那是土木系,和彼得研究的林业,那哪是一码事呀。”“妈哪懂什么西啦东啦的。”“妈,是系!”英堇显然是由于母亲的无知而不悦。“好,系就系呗,有什么?他还说啥了?没要紧的,咱们就先见太太去。”关太太的得意之情,显然是在飞速膨胀。

“没啥了。”这一行人立马杀往里院,不用说,所有人的脸上洋溢的都是喜悦与雀跃。“有什么好事呀?你们都这么乐?”看到这几个人齐刷刷的笑容,张太太问道。“妈,关姨有好东西给你看呢。”紫婕说。“什么好东西呀,招得大家都这么乐?”“太太,是我那个小子来信了,还寄来张照片。”“你家树青?那我可得看看,上一张就那么好。都说女大十八变,其实男孩儿大了不定有十九二十变呢,只不过人爱注意女孩子,男孩子的变就不在意了。我呢,可是男女之变都在意的,还有谁在意呀?”她语带双关地笑问,不等人回答,就接着说,“肯定都在意,不然这一个个喜滋滋的,乐个啥?必是照片上的树青英姿无比。”她这妈当的,太悠闲乐呵了,时不时的,忍不住想逗逗自己那满腹情思的宝贝女儿。

“您看看吧,我觉得还不错。他在他刚进的大学门口儿照的。”关太太努力谦虚着,递上了照片,谦虚的同时,她还没忘告诉太太,儿子进了那满天下数一数二的好学校。

“我来看看,你们乐得值不值。”张太太开始细细端详着那个很可能会与自己有关系的青年,从紫婕那股痴迷的劲儿看,如果她和夫君不下死拦着的话,形成某种关系的可能指日可待。

“看你闺女那劲儿,咱们要真不同意,也未准能把她的心拉回来呢。”张太太曾这样对先生说过。

“那是,那是,所以那个男孩子要是真有出息,就是咱们大大的福气了,不然还不知怎么收场呢。那我这着棋可就算第一大败着,真是赔了小姐又折兵了。”先生是这样答的,那也是实在话。两人每日里逗着乐儿,其实都越发意识到紫婕这初恋的用情之专注,心中倒惟有暗暗企盼,关家儿子确实出类拔萃才好。

“关太太,看了这张照片,我觉得你光乐可不够了。”张太太终于从照片上抬起头来。她端详时,能感到小紫婕紧张密切的目光。哈,这小丫头,还怕我不中意不成?她心中又是一阵乐。

“那太太您说,我还该做啥?”关太太忙问。“你听我的?”

“当然,请您吩咐。”“吩咐谈不上,我是建议。”

“您请说吧,我一定照办。”此时,几个小丫头也屏住呼吸静等呢,特别是紫婕,渴望听到妈妈的话。

“那我就说了啊,”张太太慢悠悠的,“这第一呢,你该去烧香磕头,谢你信的无论哪个菩萨佛爷,我是爱看人相貌的,从你家树青这相貌看,真是上上之人,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多少人几辈子烧香积德也不可得的,你是多少万人中最幸运的,而且我知道你们,养儿是为防老,有这么个儿子,该去谢神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