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在十岁时回到了我身边。因为她外婆去世了。而她外婆家也无人能照顾她了。她自然被扔给了我。而我责无旁贷。我非常高兴。因为我知道她才是真正属于我的。
她的大眼睛有她母亲年轻时同样迷人的光彩，她的身躯比较瘦，头发有点黄，但皮肤象牙般娇嫩，比她母亲漂亮。她那天见到我，并没叫我爸爸。而是看了我半天不肯说一句话。她舅舅说：“快叫爸爸！”她显然不能接受我。一个老男人。我不怪她。换了我，我也这样。我把她领进她自己的房间，那些婴儿用品在这个房间中呆了几年后，被我全部扔进了阁楼。我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购置全新的儿童用品，从床到衣服。我尽量想布置得好一点，但仍感到不安，生怕她不喜欢。她坐在粉红色床单的小床上，看着那个巨大的米老鼠，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蹦出了心脏。
面对她，我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她见了我也不叫我老爸了，而叫我“灰熊”。从不能容忍到容忍，我现在居然也喜欢上这个称呼了。
她经常会在白纸上这样写：灰熊，今天我不回家吃饭，同学聚会。落款是责责。
我感到若有所失。每次她出去留下我一个人，我就会有这样的感觉。虽然我真希望把她像玉佩一样挂在身上，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必须要给她属于她的自由空间。但看到她一不小心就溜走了，溜进一个我看不见也不知道的空间中，这非常可怕。我不想禁锢她，但必须管住她。因为她才十六岁。十六岁是个危险的年龄。我已经充分感觉出来了。她的个性中多了一种反抗的意识。仿佛已经从蒙昧进入开化。她的沉睡的自我意识在逐渐觉醒。她开始以一种自我价值判断来看待这个世界，她身边周围的一切。其实这独立于她而言意味着危险。
我试着和她谈心，但渐渐发现这很困难。她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小屁股在沙发上坐不了五分钟，就说：“哦。灰熊，我有事先出去了。”你若问她什么事那么要紧？她总是说：“要见一个朋友。”而她的朋友简直多得有点神秘。似乎在她背后有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组织，每天你都能听见几个新名字。我勉强记住了几个，但未搞清是男是女之前，又被新名字代替了。而且名字越来越复杂。不能算是名字了，只能算是身份代码。这令我坐立不安。
我一想到她将要上大学，飘出我的视线范围，就更加不安。简直如坐针毡。我曾劝说她考我任教的大学，但她坚决反对。她说她喜欢艺术，想成为一名歌手。而事实上，她连五线谱都不认识。当然，我不想打击她的自尊心，但她的理想听起来近乎荒诞可笑。我没法劝服她，只能让她自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