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船见山上驻扎了军队,势必难以安然地处在我军的监控之下。他们竟敢纠集一伙人,几次放出舢舨,拿着武器爬上山坡来窥探。很快就被派驻在这个地方的军官率领队伍截获捉拿,伤了两个洋鬼子,其余的从山崖上连滚带爬地逃生而去。第二晚,各个敌船竟然排列在海面上,一齐向官涌山上的营地开炮攻击。幸亏我军安营驻扎占了上风,敌人的炮弹不能击中。
我军开炮回击,远远地听到敌船上的人齐声喊。究竟轰毙了多少人,因为在黑夜里看不见,所以不得而知。我明白敌船只受了小小的损失,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立即挑选调拔强有力的大炮六门,派人运往官涌,用来轰击敌人,并委派熟悉地势的士兵奔向那里测量山梁形势,分为五路安置设立炮位。洋人在桅杆上窥见山上安放大炮,拖延到傍晚时,连连放大炮攻打。我军也以五路大炮连连还击,远远地听到打破船舱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洋人起初还开炮抵挡反抗,激战两个时辰后,只听到伊伊呀呀的叫喊声,最后没有了回击的炮弹,各敌船的灯火都熄灭了,弃掉系船的石礅偷偷地逃跑了。天亮时了望,敌船大约已经逃去半数,有一只带桅杆的舢舨在海面上半沉半浮,其余的船退得远远地停泊下来。第二天又有敌船向内开行,想要报复,被我军看见,五路山梁上一齐开炮,正好打中敌船舱面,击倒了数人,跌落到海里漂走了。
在旁边探水的敌人小船也被击翻,后面的敌船惊讶地看到后都仓皇逃去。来我国做生意的只有英国人最为刁钻可恶。这次争端是由他们挑起的,经我军用武力围剿剩下来的,在澳门不能在陆地上居住,在尖沙嘴不能在海面上停留。如果英国人害怕具结,最终都停止他们的活动不来中国,正是其他外国人所盼望的。与其打开大门迎接强盗进来,不如赶走坏人安抚好人,对我国的禁烟前途大有好处。
弟弟来信说:“英国人声威远扬,所以他们敢私自出售毒品来祸害我国,希望不要处理得过激,酿成国际争端。”你的看法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然而遵守我国法律的就让他进来,抗拒我国法律的只能赶走,实在是最公平无私的道理。凡是外国人来广东的,没有不以此来作为标准的,并不是单独为英国而设立的。现在这个时候,其他国家的货船遵照规定办理手续的固然允许进入黄埔,就是英国的货船,也不因为他们以前违抗我国法律而归罪他们,不许他们以后改正过错,重新做人。
只是必须按照规定办理手续,查明并没有鸦片,就是好的外国人,不只是准许他们进入口岸,而且必定保护他们的安全,倍加优待。如首先办理了手续的“喇”、“当啷”二船,当面安慰他们,这些英国人都知道感激。那么即使有外国坏人回到他们国内向他们的政府诉说怨气,还有好的外国人在广东作证,足以箝制外国坏人的嘴。朝廷安抚中国人和外国人的恩泽,原本就是一视同仁的。外国的坏人是从外国产生的,不肯做正当的生意,一定要做这样违反我国法律的事,英国统治者虽然鄙陋,未必甘心为奸商做傀儡。我要问问弟弟,你觉得怎么样呢?
【评析】
林则徐的弟弟元抡惮于英帝国主义的所谓“声威”,希望林则徐禁烟不要“操之过烈,酿成国际交涉”。林则徐针对弟弟的看法,写信详细地告知轰击敌船的情形,不仅说明英国人的“声威”也不过是那么回事,而且阐明了维护国家主权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对弟弟进行了有理有据的说服教育。这是一篇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家训。
理屈在彼何患措辞失当
【原文】
奉旨拟谕英咭唎国王檄,迁延日久,未即进呈者,并非外夷之势焰,不敢下笔,乃因各夷人呈缴趸船鸦片,办理正属应手,外国远隔重洋,尚可暂缓檄行。而我弟尤小心翼翼,来函索阅底稿。夫夷商售烟,各国法律所不许。理屈在彼,何患措辞之失当?尽可大书特书,不愁外夷之不贴然慑服也。兹将檄文抄录于后,便中与陶制军一阅[1],倘彼有批驳处,即书函告我,以速为贵,犹及改削,至嘱至嘱!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陶:陶澍,清湖南安化人,道光时官至两江总督。制军:清代对总督的称呼。
【译文】
我奉皇帝的命令起草给英国国王的檄文,拖延很久了,没有立即进呈。并不是因为害怕外国人的声势和气焰而不敢下笔,而是因为外国人已经交出趸船鸦片,处理正是顺手的时候,外国远隔重洋,还是可以暂且延缓递交檄文的行动。而弟弟尤其小心翼翼,来信要看看给英国国王的檄文底稿。外国商人出售鸦片烟,是各个国家的法律所不允许的,理亏在对方,何必担心檄文的措辞太激烈呢?
只管在檄文中大书特书我们的严正立场,不用担心外国人不会驯顺慑服。现将该檄文抄录在后面,方便的时候给陶制军看一看,如果他有不同看法和意见,就写信告诉我,越快越好,还来得及修改,至嘱至嘱!
【评析】
针对英帝国主义者不断对中国输入鸦片的行为,代表国家写一篇给英国国王的檄文,完全应在其中阐述我方的严正立场,林则徐的态度明朗而坚决,而其弟元抡却小心翼翼,担心“措辞失当”。林则徐写此信对他进行了批评,表现了林则徐大无畏的民族英雄气概,对其弟乃至子孙后代都是最好的教育。
英夷殊堪痛恨【原文】
英夷领事义律,桀骛成性,反复无常。自收缴趸船鸦片后,凡有夷来粤,须经验明,方准进口。忽义律递呈一禀,谓本国船只进埔,须候奉到本国主批谕,方可明白转饬,或蒙格外施恩,令在澳门装货等语。接阅之馀,始知该领事别蓄诡谋。
盖澳门孤峙海隅,实可周通内地。向惟西洋夷人准设贸易额船,起卸货物,不纳关税,英夷久深艳羡,故于缴土之后,希图破例效尤。此端一开,则粤海关几同虚设,且货船皆从该国给予牌照,令赴内地,岂有已经到粤,始候该国王批谕之理,遂于禀内指破其奸。义律诡计不行,暗然消沮,以后凡有批谕,伊皆不肯接受。该国货船陆续来粤,已有三十余只,无不早望进口开舱,乃被义律一人阻挠,以致货物霉烂,业已怨怼同声。
五月二十七日,尖沙村中有民人林维喜被英夷酒醉行凶,棍殴毙命。见证乡邻,佥称英国船上夷人。谕令义律交出凶夷,照例办理。迁延两月,迟不肯交。
该领事肆意违抗,断非该国王令其如此。查嘉庆十三年,英国兵头在澳门违犯禁令,钦奉谕旨禁绝柴米,断其接济。现亦援用此法,禁绝义律柴米食物,撤其买办工人,并令西洋夷目协同我水师驱逐英夷。义律遂率其家眷暨奉逐未去之英夷五十一家,悉行迁避出澳。寄住尖沙嘴货船及空趸船中。
该夷平日饮食居处,华靡相夸,今寄住客船,显有抑郁难堪之状。彼既不遽返国,必然不肯舍弃贸易,稍受折磨,必复帖然就范也。我弟前谓欲除粤省烟害,只须严办奸夷喳页,乃知喳页早已挟资返国,而今却被义律从中留难,殊堪痛恨也。
【译文】
英国的领事义律性情暴烈,反复无常。自从收缴了他们的趸船鸦片后,凡有外国的船只来广东,必须检验清楚后才允许进入口岸。忽然义律递送一封信,说他们国家的船只进入黄埔,必须等接到本国的批准,才能明白船只中转的指示,或者承蒙他们国家的格外施恩,命令这些船只在澳门装货等等话语。接信阅读之后,才知道这个领事另有阴谋诡计。因为澳门孤独地处在大海的一隅,实际上四周都可以通往内地。
向来只有西洋人被准许设置贸易额船,起卸货物,不缴纳关税。英国人长久以来非常眼红,所以在被收缴了烟土之后,企图破例也照此缴纳关税。这个头一开,那么广东海关几乎如同虚设。而且货船都是他们国家给予牌照,要他们开赴内地,哪有已经到了广东,才开始等候他们国王批准的道理。于是,我在回信中揭穿了他的阴谋。义律看诡计行不通,暗地里消沉沮丧。以后凡是我方的批示,他都不肯接受。
该国的货船陆续来到广东的已有三十余只,无不希望早点进入口岸开舱卸货,只是被义律一人阻挠,以致货物霉烂,已经同声怨恨起义律来。五月二十七日,尖沙村中有一个老百姓叫林维喜,被英国人喝醉酒后行凶,用棍棒殴打致死。事件发生时,亲眼看到并且可以作证的乡邻都说是英国船上的洋人干的。我下令义律交出凶手,按照惯例处理。他拖延了两个月,迟迟不肯交出来。这个领事肆意违抗,决不是他们的国王命令他这样做的。
根据嘉庆十三年,英军头目在澳门违犯禁令,我奉朝廷的命令禁止供应他们的柴米,断绝了给他们的接济。现在也援用这个办法,彻底禁止供应义律柴米食物,撤走他们雇佣的工人,并命令西洋其他国家的头目互相配合我国水师驱逐英国人。于是义律带着他的家属以及被驱逐还没有离去的英国人共五十一家,都迁移躲避出了澳门,寄住在尖沙嘴海面上的货船及空趸船中。这个外国佬平日饮食起居以豪华奢侈相夸耀,现在寄住在船上,显然有些忧闷难堪的样子。他既然不马上回国去,必然不愿意放弃做生意,稍微受点折磨,必然又会服服帖帖地就范。弟弟以前说想要清除广东的鸦片烟害,只要严厉地处理英国奸人喳页,哪里知道喳页早已带着钱财回国去了,而今却被义律在中间故意刁难,特别令人痛恨。
【评析】
林则徐的弟弟元抡对英国领事义律不是很了解,林则徐写此信给元抡,揭露义律的阴谋诡计,列举义律在中国犯下的罪行,让弟弟认清这个外国侵略者的嘴脸,激起其对义律的痛恨。
居乡不宜与闻闲事
【原文】
来书谓愚兄办理张石氏索款一案殊欠公允,又云衰年寡孀,宜存矜恤。今不为追款,反夺其诰封[1],不虞启奸徒赖债之风乎?我弟与张石氏结邻,仅得三四年,从前家世,谅未深悉。仅听其一面之词,莫怪代抱不平。今将张石氏之身世为我弟一详述之。查张石氏先嫁郑一,郑乃广东之渠魁,党伙蔓衍,横行海上,幸逃显戮,自伏冥诛。郑一死后,该氏即改嫁一之嗣子张保[2]。保本系蜑户[3],幼嗣郑一为子。自郑死后,接管帮船数百只,盗伙数万人,劫掠商民,戕伤将士,其罪逆更甚于郑一。粤省海滨村庄,受其荼毒之惨,至今闾巷传闻,痛心切骨。至嘉庆十五年,张保始悔罪乞诚。当时粤省大吏,舍剿言抚,亦系为民苏困,事出权宜,始准予入伍,历升至福建闽安协副将,其继室即张石氏,于道光元年,请有封典。以叠作萑苻之眷属[4],竟滥邀翟茀之光荣[5]。查命妇夫亡再嫁[6],按律尚应拟罪追夺,所以励贞操而重名器也。
今该氏系再嫁后请封,尤为冒混。观尚恃系命妇,凭空捏诈伍耀南,妄称张保在日,曾于嘉庆十五年间,将银二万八千两交付职员伍耀南生息置产,有书信收单为据。道光二年夫故。四年该氏自闽回粤,向讨被吞,控县未结,当即饬县录案申送核办。旋据南海县禀复,讯无中证为凭。
旋提两造到辕面质[7],将所缴信单,饬令伍耀南当堂写字,核对笔迹,迥不相符,捏造之弊显然。况既称嘉庆十五年交银生息置产,维时张保已在广东为官,何难将伍耀南代置各产契据,收回执业,而转任其侵收花息至三十年之久?尤出情理之外。所执信单为此案要据,经比对笔迹不符,明系捏造图诈。姑念该氏现年六十有五,仅奏夺其浩轴,未予以反坐[8],已觉从宽发落。而我弟尤谓欠公允,诚所谓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
愚冗与张石氏无仇,与伍耀南无德,听讼只凭公理。既乖情理,又无中证,凭何法律,断人出银二万八千两?即使我弟代审,亦只有斥为捏诈耳。总之我弟居乡,不宜与闻闲事,谁曲谁直,自有有司审断,毋容过问。古语云:“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屋上霜。”愿我弟三复斯言为幸。
——节录自《清代四名人家书》
【注释】
[1]诰封:明清对官员及其先代和妻室授予爵位或称号,五品以上用皇帝的诰命授予,称为诰封。
[2]嗣(s佻)子:旧时无子的人以近支兄弟或他人之子为嗣,称“嗣子”。
[3]蜑(d伽n)户:古代南方的水上居民。
[4]萑苻(hu佗nf俨):泽名,在今河南中牟县境内,春秋时郑国逃亡流徙的民众(主要是奴隶)以萑苻泽为根据地举行暴动。林则徐由于其阶级局限,而把萑苻作为匪盗的代名词。
[5]翟茀:车帘两边或车箱两旁用翟羽(野鸡毛)为饰的车子,古代贵族妇女所乘。
[6]命妇:古代妇女有封号者之称,一般多指官员的母亲、妻子。
[7]两造:指诉讼的两方。
[8]反坐:指按诬告别人的罪名对诬告者施行惩罚。坐:定罪。
【译文】
你来信说我处理张石氏勒索钱款一案很不公正恰当,又说对她这样年老的寡妇,应当怀有怜悯体恤之心。现在不替她追回款项,反而夺去她所受的诰封,难道没想过这样做是助长坏人赖帐的风气吗?弟弟与张石氏做邻居仅仅三四年时间,她从前的家世,料想你了解得不是很深。
仅仅听信她的一面之词,难怪你替她打抱不平。现在将张石氏的身世对弟弟详细地叙述一下。张石氏先嫁给郑一,郑一是广东海盗的大头子,他发展势力,在海上横行霸道,侥幸地逃脱了处决示众的刑法制裁,自己死了。郑一死后,这个女人就改嫁给郑一的嗣子张保。
张保本是水上居民,从小给郑一做嗣子。自从郑一死后,接管海盗帮的船数百只,盗伙数万人,抢劫掠夺商人和民众,杀伤军队的官兵,他的罪恶比郑一更大。广东省沿海村庄受害之惨,至今居民区内还有传闻,无不痛心彻骨。到了嘉庆十五年张保开始悔罪归附,当时广东省的大官吏不实行讨伐而进行安抚,这也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宁,完全是出于权宜之计,才准许张保入伍。他一步一步升迁到福建闽安协副将,他的继室就是张石氏,在道光元年受了封典。以屡做盗匪的眷属的身份,竟然随便享受贵妇的光荣。
命妇在丈夫死后再改嫁,按照法律应定罪并追夺封号,用来鼓励妇女保持贞操、重视名节。如今这个女人是改嫁后受的封,更是冒牌假充,现在还仗恃是命妇,平白无故捏造事实欺诈伍耀南。她荒谬地声称张保在世的时候,曾在嘉庆十五年间将银二万八千两交付给职员伍耀南以取得利息去置办产业,有书信收单为证据。道光二年,她的丈夫死去。
道光四年这个女人从福建回到广东,向伍耀南讨还被侵吞的银两,控诉到县里没有结案。
我当即命令县官抄录案卷送上来核查处理。不久据南海县禀报答复,审查没有证据为凭。后来把诉讼双方提到公署来当面质对,将收缴的信件单据,命伍耀南当场写字核对笔迹,结果迥然不相同,她捏造事实的弄虚作假行为很明显。何况既然说是嘉庆十五年交付银两取得利息去置办产业,当时张保已在广东做官,把伍耀南代为置办的各种产业契据收回来并掌握产业有什么难处,反而听任他侵吞收取这些利息达三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