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交游必择[其]胜我者,一言一动必慎其悔,尤为切近之图。断不可旷言高论,自蹈轻浮恶习,不可胡思乱作,致为下流之归。儿当谨记吾言,不复多告。
——节录自同治三年十月二十九日《与孝威》
【注释】
[1]翕(x侃):和顺。
[2]《孟子》:书名。系孟轲弟子所纂辑,宋以后与《大学》《论语》《中庸》合称为四书。
[3]《书》:指儒家经典之一《尚书》。
【译文】
自古以来那些功名影响很大的人,大都是早年历尽千辛万苦,到了晚年做事的权能掌握以后才有所建树,没有听到过早年通晓事理而能建立起伟大功业的。自然界的规律是,不和顺合聚就不能表现自如,人世间的事情不经过反复磨炼就不能普遍知晓。《孟子》一书中的“孤臣孽子”
一章,推源所以通达事理的缘故,就在于平时考虑的问题多、思索的问题深刻,说的正是这个意思。你只知道我多年做事的功劳来得容易,却不晓得我多年遇到许多艰难困苦;只知道这个时候清平的容易,却不晓得我以后在这方面的责任重大。看到你给你的母亲的书信中说“福建发生的事情当容易了结”一句话,可见你轻看天下事情的艰难。《尚书》中说,“今天思考其艰难图的就是明天的容易”。又说:“臣克服艰难是为了臣自己。”古人建立丰功伟绩无不本守艰难容易这两个方面的精神而任大事,事后还不敢稍微放任自为、忘乎所以,而在处事之前考虑之多更可想而知了。少年人意气正当旺盛,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难事,一旦事务复杂,多次处事无成,而后就会很快缺乏自信心,难道不可惜吗?
至于交往他人,必须选择比我做得好的人,一言一行必须慎重考虑到后果如何,这是尤其重要的。绝对不能高谈阔论,自己流于轻浮不讲实际的坏习气;绝对不能胡思乱为,陷入不好的境地。你应当牢牢记住我说的这些话,其他我就不想多讲了。
【评析】
左宗棠在篇中引用古人的例子,结合他本人的经历,温言细语,不厌其烦地反复告诫其子不要自满,不要把世界上的事情看得很容易,应当做到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在结交朋友方面,必须选择品性端庄的人,更重要的是约束自己的言行,做一个正人君子,做一个务实的才德高尚的人。这种教育方法,没有生硬的说教,充满着哲理。
不要仰赖父辈余荫而败坏家风
【原文】
吾愿尔兄弟读书做人,宜常守我训。兄弟天亲[1],本无间隔,家人之离起于妇子。外面和好,中无实意,吾观世俗人多由此而衰替也。我一介寒儒,忝窃方镇[2],功名事业兼而有之,岂不能增置田产以为子孙之计?然子弟欲其成人,总要从寒苦艰难中做起,多蕴酿一代,多延久一代也。西事艰阻万分[3],人人望而却步,我独一力承当,亦是欲受尽苦楚,留点福泽与儿孙,留点榜样在人世耳。尔为家督[4],须率诸弟及弟妇加意刻省,菲衣薄食,早作夜思,各勤职业。樽节有余[5],除奉母外润赡宗党,再有余则济穷乏孤苦。其自奉也至薄,其待人也必厚。兄弟之间情文交至,妯娌承风,毫无乖异[6],庶几能支门户矣。时时存一倾覆之想,或可保全;时时存一败裂之想,或免颠越。断不可恃乃父,乃父亦无可恃也。
——节录自同治八年四月二十四日《与孝成》
【注释】
[1]天亲:天生的亲近。
[2]忝(ti伲n)窃方镇:愧居掌握一方兵权的军事长官。
[3]西事:指镇压陕西、甘肃等地捻军和回民起义。
[4]家督:指家中长子督理家事。
[5]樽节:节省。樽:抑止。
[6]乖异:离异。
【译文】
我很希望你们兄弟诸人读书做人,随时谨守我对你们的教训之言。兄弟之间天然亲近,本来是没有隔阂的,家中内部的人之所以分离往往起因于媳妇。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却貌合神离,矛盾重重,我看一般人家大都由此以至于衰败。我区区一个贫寒读书人,愧居一方的军政大员,功名和事业都有所成就,怎么不可以去增置田产为子孙后代作点打算呢?然而子弟想要成人,总要从寒苦艰难的事情做起,多积聚一代,就能多延绵一代。削平陕甘捻军、回民起事,很多艰难困苦,人人望而却步,我一个人则鼎力担当,也是要多吃点苦楚,留点福泽与儿孙,留点榜样在人世上。
你为长子督理家事,必须带领各位弟弟及弟媳妇们加意刻苦节省,省衣节食早起夜思,大家专事自己的职业。节省有余,除了奉母命资助亲朋戚友外,再有盈余则接济穷乏孤苦乡邻。对自己的生活必须尽量省俭,对待别人则必须宽厚周到。兄弟之间感情言语都要无微不至,哥哥和弟弟各自的妻子之间发扬这种好的风气,彼此之间没有半点矛盾不和,这就差不多能支撑一个大家庭了。大家心中时时刻刻存有一种害怕败坏名声的念头,或许可以保全延续良好的家风;大家心中时时刻刻存有一种害怕家门衰败离散的念头,或许可以避免那种颠倒越离的现象发生。绝对不可以依恃我的余荫过日子,况且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你们依恃的。
【评析】
左宗棠在篇中强调,生长在官宦人家的子弟,彼此之间应当讲究团结和睦,秉承半耕半读之良好家风,勤俭节省,自食其力,读书明理,做一个有用的人、名声好的人,绝对不能依恃父辈的“余荫”混日子过。
铺张奢侈之风万不可长
【原文】
家中加盖后栋已觉劳费,见又改作轿厅,合买地基及工料等费,又须六百余两。孝宽竟不禀命,妄自举动,托言尔伯父所命。无论旧屋改作非宜,且当此西事未宁、廉项将竭亡时,兴此可已不已之工,但求观美,不顾事理,殊非我意料所及。据称欲为我作六十生辰,似亦古人洗腆之义[1],但不知孝宽果能一日仰承亲训,默体亲心否?养口体不如养心志,况数千里外张筵受祝[2],亦忆及黄沙远塞、长征未归之苦况否?贫寒家儿忽染脑满肠肥习气,令人笑骂,惹我恼恨。计尔到家,工已就矣。成事不说,可出此谕与尔诸弟共读之。今年满甲之日[3],不准宴客开筵,亲好中有来祝者照常款以酒面,不准下帖,至要,至要。
——节录自同治十一年二月十一日《与孝威》
【注释】
[1]洗腆:洗涤器皿,陈设丰盛饮食。
[2]筵:酒席。
[3]满甲:指一个人满了六十岁年纪。
【译文】
家中前之加盖后栋房屋已经感到花费太多,今又将其改作置放轿子的厅屋,合计买地基及工料等费用,又需花去六百余两。孝宽竟然不经请示批准,擅自作主为之,假托遵照你二伯父的吩咐。无论如何,旧屋改作也是不应该的,况且在西北一带秩序极不安宁,经费即将用尽之时,兴此可动可不动之工程,只求美观大方,不顾事理,绝不是我意料所及的。据说这是要为我做六十大寿,似乎有古代人陈设丰盛饮食来孝敬父母的意思,但不知孝宽真的能不能每天悉心遵照父母的教诲之言,仔细体会父母的殷切心情?赡养父母的躯体不如顺养父母的精神,况且在我离家数千里之外大摆酒席接受别人的祝贺,是否也还想到老父在满目黄沙的塞外远征未归、备尝辛苦的景况?贫寒人家的儿子忽然沾染一种吃喝玩乐的坏习气,引起别人的斥笑谩骂,惹起我对你们的恼恨之情。估计孝威到家时,建房工程已经就绪了。既成事实不说,你可以把我这封信与你的各位弟弟共同看看。我今年六十生辰那天,不准邀请宾客大摆酒席,亲朋好友之中有来祝寿者,按照常规招待酒饭,不准正式发出邀请书,这点特别重要。
【评析】
左宗棠在篇中着意强调勤俭节约的重要性,官宦人家的子弟更不应该铺张浪费,引起别人的斥笑。在他六十大寿即将到来之前,不仅是家里人而且是一般亲朋戚友们觉得是显示家势的大好时机,而左宗棠考虑的是国事艰难,考虑的是讲排场不如讲究俭朴实际,重要的是培养子弟的良好品性。这在政治腐败的清朝末年确实是难得的。
耕读二字为子孙自谋生计之本
【原文】
吾积世寒素,近乃称巨室。虽屡申儆不可沾染世宦积习[1],而家用日增,已有不能撙节之势。我廉金不以肥家,有余辄随手散去[2],尔辈宜早自为谋。大约廉余拟作五分,以一为爵田[3],余作四分均给尔辈,已与勋、同言之,每分不得过五千两也。爵田以授宗子袭爵者,凡公用均于此取之。吾平生志在务本,耕读而外别无所尚。三试礼部[4],即无意仕进,时值危乱,乃以戎幕起家[5]。厥后以不求闻达之人,上动天鉴,建节锡封[6]。
忝窃非分[7]。嗣复以乙科入阁,在家世为未有之殊荣,在国家为特见之旷典[8],此岂天下拟议所能到?此生梦想所能期?子孙能学吾之耕读为业,务本为怀,吾心慰矣。若必谓功名事业、高官显赫爵无忝乃祖,此岂可期必之事,亦岂数见之事哉?或且以科名为门户计,为利禄计,则并耕读务本之素志而忘之,是谓不肖矣[9]!
——节录自光绪二年五月元日《与孝宽》
【注释】
[1]申儆(j佾ng):一再提醒。
[2]辄:犹“即”。
[3]爵田:爵位的田地。
[4]礼部:官署名,专管国家的典章法度。
[5]戎幕:军事幕府。
[6]锡封:皇帝赐予的官位。
[7]忝窃:廉词,意即有愧于所封官职。
[8]旷典:罕见难逢的典礼。
[9]不肖:不才;不正派。
【译文】
我们家世代以来就贫穷寒微,近来才称得上富裕之家。我对你们虽然一再提醒不能沾染那些官宦人家不好的习气,而家中用费却日益增加,已有不能节减的势头。我的薪金不用来养肥自家,有剩余就随手散去,你们自己要早作打算。剩下来的钱准备分作五份,以一份留作为爵位的田地,以四份平均分给你们兄弟,已经同孝勋、孝同讲过,每份不得超过五千两。爵位的田地以接济嫡长子一系中那些继承官位的人,凡公用都取之于这份田地。
我平生志在着力于根本,除耕田读书外不再崇尚其他。我三次参加礼部考试以后,已经再无兴趣于仕途,时值国家危乱之际,乃以军营幕僚而发迹。后来以不求作显达的人,却有劳皇上明察,执持符节赐予官位,愧居所封官位。随后又以举人资格进入内阁,这在我们整个家世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特殊荣誉,在整个国家来说也是非常罕见的典礼。这是天下人所能想象得到的吗?是我这一生梦想所能期望的吗?子孙能学我以耕读为业,以专心根本为怀,我就得到安慰了。如果硬要你们以功名事业、高官显爵来无愧于你们的祖父辈,这怎么能够期望它是必然之事?又怎么可说是经常见到的事呢?又或者为了门户、为了利禄去猎取功名,并且把祖辈耕读务本的夙志全部忘掉,那就成了我们左家的不肖子孙了。
【评析】
左宗棠仅是举人出身,没有中过进士,但他的功名和业绩、地位和权势却远远超过了一般进士出身的人。这在封建时代是罕见的事例,自然是时代环境和条件造就的结果,同时也是他注重实际、讲求实效,为朝廷卖命的结果。他根据自己的切身体会,反复强调“读书只要明理,不必望以科名”,子孙贤达不在科名,不在文字好坏。因此,他谆谆告诫子孙后代必须致力于耕田读书这两件根本大事。他严格要求子孙后代不要追求钱财,不要讲究豪华奢侈,不要坐享清福,应当自己早作谋生之路。这一观点至今仍有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