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梳妆台不起眼的地方竟发现一沓信纸,随意的笔迹,只有他才认得出的字。一张一张地翻看,越看越沉重。
很高兴在上京之前收到你的信。怎么就一首词什么都没有了?到了木兰吗?路上一定很辛苦吧。好好保重,我会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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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到家了,都物是人非了。你把书房修葺过了,茅斋修得真好看,颇费了一番苦心了。很高兴你让晓芙来陪我。今天看到琉璃儿了,真可爱,说话好银铃一样好听。很希望她能叫我一声娘,但她姐姐长姐姐短的叫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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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因思念而无限拉长。早上起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你,晚上连做梦都梦见你了。你感应到吗?我看也是感应不到的了,不然怎么这么就都没有音书?明天不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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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你想你想你,快想疯了!!!想得我快忘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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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真好,你在做着什么?看到月亮想我吗?开始显怀了,安静的时候好像感受到孩子在长大。快想一个名字吧。《尔雅》很多看不懂的地方,快回来给我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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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的**软语,容若却觉得苦涩哀痛铺天盖地,把信稿堆在一边,步出锦瑟阁。
太阳只是一个耀眼的盘子,光洒在身上却没有丁点温度。风把开在盛期的花整朵整朵得打落。白色的鸽子“扑棱扑棱”地落在脚边肩上,“咕咕”地絮絮细语。
这一切他都无心观赏,他的世界里只有茫然只有寒霜。
“爷,下雨了......”
晓芙撑着雨伞在一旁提醒着。容若这才回过神,只见雨点从愁云间坠落打碎一池冷翡翠,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迈步朝前走,一个挥之不去的身影不停在眼前出现。
“爷,回去罢。大夫说您不能受凉。”
容若停住脚步茫然四顾,带了水汽的风吹起他的衣袂,抚不散他眉间忧伤。
“爷,这儿风大,回去罢。虽然小姐走了,但她还是不希望看见你现在这样糟蹋自己......”
容若淡淡地侧眸看向晓芙。晓芙咬唇低头,“对不起,奴婢不该说这话......”
“咳......”他抬头看着惨白的浮云,“捐弃勿复道......回去罢。”
锦瑟阁,琴瑟和鸣只是一个梦......
容若移来焦尾琴,从《高山流水》到《凤求凰》到《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甄瑶站在阁外静静地听,奏到《绿衣》时虽不明曲中意,但哀婉低回的调子让她颇有几分伤感。一个刺耳的破音如一把利剪把一匹光滑的绸缎生生割裂。
断弦在琴面上划出长长的刻痕,仿若一声悠悠长叹。松弛的弦优雅地蜿蜒在琴面,指尖的血慢慢聚成一滴落在琴面上并延着纹路氤氲开。
“弦断了可以再续。”
“弦可以再续,但这焦尾琴就不是原来的焦尾琴了。”容若冷冷地看了站在身边的甄咬一眼,“你来做什么?出去。”
甄咬听此唇颤抖着,“我喜欢来就来了。”
“出去!”
“凭什么要我出去。”
“你不配,不要站脏了她的地方。”他慢慢踱步上前,每个字都说得冷若冰霜,“出去。”
甄咬冷笑了两声,“我不配难道她就配?原以为,专情不过是抱残守缺,痴情不过是怯懦无能,哪知道——”斜眺了他一眼,“到底是风流绝了,人前就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人后却金屋藏娇,芙蓉帐下卧鸳鸯......”
“闭嘴——”容若大步上前扬起手。
甄瑶不躲也不避,只半仰起头冷冷地迎上他冷峻的目光,眸子里闪烁着泪光,隐在旗装宽大的袖子中的手紧紧握成拳不住地颤抖。
容若缓缓地放下手,冷冷一笑,拂袖走进内室。红烛泪滴在手上辣辣的刺痛,莹莹的烛泪在掌中慢慢冷却,面前散乱的信笺。
“呀,您的手——”晓芙忙拉过容若的手,含着泪轻轻抚着他手,“都烫红了......”
容若静静地看着晓芙紧张地样子,“没事了,谢谢。”
晓芙惊讶地抬头看向容若,眼中的悲戚衬得脸上的笑意更是惨淡。
“坐吧。”容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晓芙一阵踟躇后慢慢坐下,见他倚在靠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半垂着目,长久的沉默。
“格格的不明就里,那些话您也不要放在心坎上。”晓芙怯生生地说。
容若慢慢睁开眼,玄黑的眸子里充满了疲倦,散乱的信笺上弯弯钩钩的笔触如灵蛇一般把他的心密密缠绕,“其实也没有说错,确是怯懦无能......连那么小小的幸福也守不住,让她带着孩儿流离在外......”
“您昨晚其实已经追上小姐了,对吗?”
“嗯。”容若头也没抬看着掌上的纹路,“你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吗?”
被他这一问,晓芙沉吟了一阵,“奴婢......不知道,大概不相信吧。”
“呵——我也不相信。”他把手慢慢收拢。
雨后的月色特别的明亮,容若守在窗前,看着明月低倚户照无眠,听更漏声声相催。他不想睡,怕梦见把他的满满占住的那个人,但独对明月,思念撩人心肺。他拈亮银缸,提笔疾书。
鹊桥仙
倦收湘帙,悄垂罗幕,盼煞一灯红小;便容生受博山香,销折得狂名多少!
是伊缘薄?是侬情浅?难道多磨更好?不成寒漏也相催?索性尽荒鸡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