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父母苦难童年
在通往上海的路上有一个少年,身上穿着粗布裤褂,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和极少的钱,这个少年就是只有15岁的杜月笙。
离开了高桥镇,走过庆宁,外婆和杜月笙祖孙二人不知不觉来到八字桥。此时,他们已走出10里多地,老外婆实在走不动了。
“外婆,你回去吧。”杜月笙哽咽着说。
“我不放心呀!”外婆放声大哭起来。
杜月笙也哭了,哭声嘹亮。
“外婆,高桥镇上的人都看不起我,说我是小瘪三,不能成人。这回去上海,我一定要捞下这个世界,然后风风光光地回来,让他们眼睛红得滴血。”
杜月笙说完,他猛地跪倒在外婆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双手扶定老外婆,凝视很久,说:“外婆,多保重!”
说完,他一抹眼泪,飞快向前走去。老外婆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他。直到看不见人影。这其间,杜月笙一直没有回头。
“这孩子,到底会怎么样呢?”老外婆自语着往回走。她心里实在没有底。许多年后,当杜月笙无限风光地回到高桥镇时,这位老外婆却没能看到。此次一别和外孙子竟是永别。
杜月笙穿过洋泾镇,一路不停,近午时分,来到了浊流滚滚的黄浦江边。在摆渡的小码头,他默默地随着众人上了木船。
杜月笙缩在渡船的一角,望着滔滔的江水,心中一半惊喜,一半恐惧。欢喜的是他走出了那个都拿他不当人待的高桥镇,从此将置身于一个新天地,恐惧的是这个新天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它能容纳自己吗?
此时的上海,只是一座方圆十里的小城,属松江府管辖。这座小城城墙高一丈四五,残破缺裂,苍苔斑剥,城外有一条护城壕。壕外就是租界。到后来,护城壕被人填平,才成为华界和租界间的分界路。
当时,高楼大厦还不曾开始兴建,外滩的外白渡桥,只是一座平桥,后来成为热闹纷繁的跑马厅,泥城桥北,一片芦蒿,荒草蔓蔓。
杜月笙在外滩下了船,折往西走,转过一个弯,就到了十六铺。
十六铺是上海水陆交通的要道,从外滩直到大东门,沿着黄浦江建有太古、怡和、招商、宁绍等轮船公司的码头。这里北上津沽,南下宁绍、港粤,西航长江各埠,十分繁忙。另外,往来中国的外国船只,也有不少在此泊岸。因此,十六铺一带人口密集,店铺客栈鳞次栉比,每天从早到晚,熙熙攘攘,都热闹纷繁。
杜月笙这个初到上海的穷小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世界,两只眼睛怎么看也看不过来。他随着人流缓缓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走到了何处,直到看见一家连着一家的水果店,他才想起。自己来此,是投鸿元盛水果店的。
杜月笙停住脚,向街边的水果行打听了两次,人家把他指到了鸿元盛。
鸿元盛是一家并不大的店面,老板姓陆,看了书信,缓缓地问:
“你以前在家是干什么?”
“我……”杜月笙看看老板,说:“没干什么。”
“那你就简单地说说你以前的生活吧。”老板想详细地了解了解他。
老板的话,又把杜月笙带回了高桥镇,带回了那苦难而不幸的已缓缓流逝的岁月。
民国前二十四年,他生于上海浦东高桥镇。杜家祖宅又叫杜家花园。杜月笙出生的这一天恰巧是农历七月十五,旧时称做中元节,传说是鬼的生日。他的父亲便为他取名为“月生”。杜月笙飞黄腾达了以后,章太炎为他改名为镛,号月笙。
杜月笙的父亲叫杜文卿,和兄长一起住在杜家祖宅里。这是一幢矮小的平房,中间是一间堂屋,两侧各有卧室两间,杜氏兄弟一家住一半,各立门户。屋后,有一座小小的园子,种着果树和花草,所以高桥镇的人都称此为杜家花园。
当杜月笙出生在这个世界时,他父亲杜文卿还远在上海的杨树浦。他和朋友合开了一个米店,常年在那里忙碌。妻子朱氏在家里,靠杜文卿赚到的钱糊口度日。
高桥镇,旧名天灯下,又称天灯头,位于上海县城东北36里处。地属于高昌乡第22堡,由于一条黄浦江将上海县横剖为二:江东的地区叫浦东,江西的地区叫浦西。杜月笙素称自己为浦东人,当时的浦东,是地地道道的穷乡僻壤。
随着外国人势力的不断侵入,上海小商人在沉重压力下苟延残喘,傍徨失措,那时宣告破产倒闭的时有所闻。杜文卿和朋友合伙所开的米店,规模极小,在不断遭受外国米行的冲击下,尤如一叶扁舟,风雨飘摇,时有倾覆的危险。
从杜月笙出生的那一年起,上海地区年年天灾人祸,疫病大作。
1889年7月,上海瘟疫蔓延,城乡死者无数。
8月24日起,大雨不止,连续下了45天,各仓库中的稻米棉花大量霉烂,衣食骤缺,饥荒遍地。
杜月笙的母亲朱氏在高桥镇无以为食,只好抱着刚过周岁的杜月笙,步行几十里,到杨树浦投奔开米店的丈夫。
可是,杜文卿的米店里,情形更糟,原先店中存米,早已卖了出去。由于米价一日数涨,得到的钱已无法再去进货。每天从这些货款中支出部分去买米,眼看货款就要用完了,妻子和儿子此时来到,又多了两张嘴,杜文卿更加忧愁。
眼看着开米店的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朱氏和丈夫商议,要进纱厂做工。当时,杨树浦有好几家纱厂,很多女子在里面做工。
“你身体太瘦了,你哪能做了那活儿?”
“这活儿还能比乡下的重?”
两人争论了几天,朱氏最后终于进了纱厂做起了工。
1890年夏天,上海又流行起了霍乱,绝大多数的患者猝不及救,马路上,沟渠中,不时可以见到倒毙的路人。
霍乱的灾难没有降临到杜家,但朱氏在这极端恐怖的岁月又生下了一个女儿。产后,她由于极度的衰弱而死亡。
杜文卿悲痛万分,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守着妻子的尸体,号啕大哭。
杜文卿倾其所有,在亲友们的帮助下,为妻子买了一口白皮棺材,然后殓下妻子,雇人抬回高桥镇。
回到镇上,杜文卿再也无法埋葬妻子,他只好把朱氏的灵柩,放在离家不远的一条田埂上。他自己一面哭着,一面取来一束束的稻草,把那白皮棺材遮盖起来。
朱氏的死,使杜文卿一下子老了10岁。世道艰难,他觉得生不如死。可是,他抛不下一对失去母亲的小儿女。他把杜月笙和他的妹妹一同抱回杨树浦,三人相依为命。
生活实在太艰难了,又要挣口饭吃,又要照看孩子,他终于无法支撑,只好忍痛割爱,把女儿送给了别人。
把女儿送走后,杜文卿继续开米店。此时,他和一位姓张的女人相遇。于是,杜月笙又有了一位继母。
这位继母倒也贤惠,视杜月笙如己出。家境虽然贫穷如故,可偎依在张氏身旁的这段时光,仍然还是杜月笙童年时期的最幸福快乐的美好时光。
但是,不幸接着又来临了。
杜月笙5岁时的这一年秋天,上海一带大旱,居民纷纷外逃觅食。杜氏一家三口,困守杨树浦。腊月初九这日,天降大雪,气温陡降,杜文卿突然染病,尚不及医治,便一命呜呼了。
沉默寡言的张氏,此时无比坚强。她一边照料着杜月笙,一边设法为杜文卿备就衣衾棺木。母子俩一身孝服,哭着扶柩还乡。
和杜月笙母亲死时一样,张氏也无法埋葬杜文卿。她带着杜月笙,把杜文卿的棺材放在朱氏的旁边,然后也用稻草覆盖。
这两口棺材在那条田埂上放置了许多年。数年后,不知为何,两口棺材之间,长出了一棵黄杨树,枝繁叶茂,盖住了那两口棺材。
杜月笙发迹后,一心想选择一处好穴,为他的父母落葬。可是,请了几位风水先生,竟然都异口同声地说:
“老先生和老夫人浮厝的那块地方,正好是一处寅葬卯发的血地,只可浮葬,不能入土,因为一旦入土,风水便将破坏无余。尤其是那一棵黄杨树,更是杜门子孙后代荣枝的根源,动也动不得。”
杜月笙本是个迷信风水的人,一听这话,便不再去动父母的棺材,任其继续遭受风吹雨打。直到杜月笙在高桥镇前无古人地建起杜氏宗祠后,也没有把这两具灵柩下葬。
张氏带着杜月笙草草浮厝了杜文卿的灵柩后不久,又回到了杨树浦,自立门户,继续开杜文卿遗留下的米店。当杜月笙6岁时,张氏又勒了勒裤带,让他进了一家私塾,启蒙读书。
这一年三月,刮了一场巨大的西北风,风中夹着冰雹,大者如拳,小者如豆。使上海周围的麦苗损伤严重。
中日甲午战争,由于中国战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进程进一步加剧。张氏所苦苦撑着的米店,终于再也无法维持,只好关门停业。她带着7岁的杜月笙又回到了高桥镇。
杜氏老宅还在那里,只是更加破败了,但不论如何,容身还是可以的。不过,生活费用全无着落。
张氏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她起早贪黑为人洗衣服,赚几文钱,聊以糊口度日。
尽管生活如此艰苦,张氏还是节衣缩食,每月拿出5角钱,送杜月笙到另一家私塾读书。一连读了三个月,到第四个月月初开始必须缴费时,张氏实在拿不出钱来缴费,她抱着杜月笙痛哭了一夜。
第二天,杜月笙只好辍学。
杜月笙在杨树浦读了两个月私塾,在高桥镇又读了三个月私塾,加起来,共是五个月。
厄运接踵而来了,第二年,抚养杜月笙的继母张氏又失踪了,没有人能够知道她去了哪里。
继母神秘失踪,杜月笙不但无人照料,而且连饭都没有吃的。
住在杜氏老宅另一边的是堂兄杜金龙,他是学徒出身,整年在上海滩上做生意,一年难得回家几次。堂嫂一人带着几个孩子,日子本身缺米少盐,根本不愿照顾杜月笙。
杜月笙饿极了,只好哭哭啼啼,找到了外婆家。
外婆对这个孤苦伶仃、饥寒交迫的外孙自然十分疼爱。
杜月笙暂时安定下来。
很快,杜月笙长到13岁了。此时,他结交上了一帮朋友。
那是一群游手好闲的少年,被镇上大人视为野孩子。他们有的偷,有的摸,有的赌。在他们的带领下,杜月笙开始从杜氏老宅中“拿”出那些破烂的家什去当。破布烂棉花,锅灶碗筷,瓶瓶罐罐,只要能当钱的,他都“拿”。
就在这一年,杜月笙明白,自己将来肯定能成为“人上人”,享受荣华富贵的。
那是他用家里的一杆秤一次当了15枚铜板之后。
那天,他钻进了高桥镇上的一个赌棚里,和别人押宝。他的手气在这一刻特好,旗开得胜,三次一押便赢得了75枚铜板。在他一生中,这是一次了不起的大胜利。他拿出30枚铜板,在当地一家不算太小的饭馆里要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狂饮豪嚼之际,杜月笙幼小的心灵里有了一大发现:“一本”可以“万利”,若是手段高明,整日坐着不动,照样可以日进金,夜进银。他看了看饭店里那些如他一样狂饮的人想:这里面如此阔绰的人肯定都是发了外财的,我应该也像他们一样,发外财。
当他酒足饭饱后,杜月笙又赶回赌场。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一会他的手气一下又变坏了。几次押下来,不但赢来的45枚铜板输掉了,连原来的15枚本钱也统统付之东流。
押宝的人依旧吆三喝四,赌徒们依旧眼睁得溜圆盯着宝盒子,谁也没有再去注意他这个矮小的少年。他缩在赌场的人缝中,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钱从人们的手中进进出出。直到月上东山,他才垂头丧气地出门。
月光疏朗的原野上,外婆正在呼喊他。那焦急的声音中充满着怜爱,不由令他心头一热,泪流满面。
入夜,杜月笙睡在外婆的身边,久久不能入睡。
月光从房顶上的缝隙中射进来,一点一点如花瓣一般。赌场里的那些白花花、黄澄澄的钱在他的眼前飞转,自己就这么输了?绝对不能!还得去,和那帮家伙赌,把他们赌棚里的钱都赢来,把高桥镇上的钱都赢来,把上海滩上的钱都赢来。
第二天清早,他第一个起来,挎着一只小竹篮,在全家人起来之前打回了一篮猪草。外婆、舅父、舅妈全都看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了?
太阳的确刚刚升起,但是从东边。
“我这外孙,将来会成什么样的气候,还真难说呢。”外婆欢天喜地地说。
舅父、舅妈也很高兴。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吃完早饭,杜月笙悄悄溜进舅妈的房里,偷走了舅妈的一件夹袄。
杜月笙拿着夹袄,来到当铺。掌柜的坐在高大的柜台里面,见他进来,一脸冷漠。他双手把夹袄举过头顶,举上柜台。
掌柜的翻了翻夹袄,“八个铜板。”
杜月笙也没计较,拿到八个铜板后,匆匆又跑进赌棚。
这一次,他的手气更坏,八个铜板押了八次,八次全输了。他不服气,难道今天就这么熊了?
“这次我押四个铜板。”杜月笙叫了一声,庄家见他每次都有钱付,并不担心他无钱。所以,虽然他没有把钱放到桌面上,庄家也认可了。谁知宝一揭,杜月笙又输了。他转身就跑。
赌棚里的打手极为气愤,伸手把他抓住了。一巴掌扇下,杜月笙顿觉眼冒金花。
“日你妈的,就你这样子也敢到老子这里来叫空!”
“把他衣服扒下来,撵出去,不要耽误时间啦!”
打手三下五除二,把杜月笙的小褂子、小裤子统统扒了下来。然后,在他的小屁股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滚吧!”
杜月笙浑身赤裸,觉得身上微微有些凉意。
赌徒们有的看着他说笑了几句,便又都专心致志地埋头去赌了。
杜月笙不想出门,眼巴巴地看着打手,想讨回一件衣服,打手眼一瞪,“快滚!”
他磨蹭着,在地上寻找着。他想:此时要是有块破布,或者是一张废纸能遮遮屁股就好了。但地上只有斑斑的痰迹和凌乱的烟屁股。
杜月笙只好走出门去。
时刚初秋,外面的阳光很灿烂。杜月笙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阵微风过后,树上的树叶哗哗响。他快走两步,想找两片大树叶遮遮身,但他又停下了,树叶又能挡住什么呢?其实,真处在狼狈中,穿衣服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于是,杜月笙停下来,转过身,看了看赌棚,猛地冲上前,扶住自己的小鸡巴,撅起肚子,对准赌棚的门狠狠地泄了一泡尿。
“我叫你们将来都跪着叫我爹!”
泄完尿,杜月笙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正当中午吃午饭的时候,舅父见杜月笙光着屁股回来,立刻冲上去,拧住杜月笙的耳朵,“你到哪里去了?”
“你松手,你不松手我死都不说。”
舅父气不打一处来,把另一只手放到了他的另一只耳朵上,“我叫你不说!”他两只手同时用力,仿佛要把杜月笙的两个耳朵给撕下来似的。
杜月笙任凭舅父怎么用劲,始终一声不吭,舅父觉得,外甥的耳朵似乎被他扯大了,他有些害怕,要是真扯掉就麻烦了。
舅父只好停下手,说:“你舅妈的夹袄哪去了?”
“当掉了。”
“钱呢?”
“输掉了。”
“你身上的衣服呢?”
“被赌棚里的人扒去了。”
“你还有脸来家!”舅父说着挥拳又打来。杜月笙并不闪让,撅着屁股迎上拳头来。舅父气急败坏,飞起一脚,对着他的小屁股踢了下去。
杜月笙被踢得向前猛蹿一截,晃了几晃,没摔倒。
他转过身,步伐坚定地走到舅父面前,转过身,把屁股又撅到了舅父面前。
舅父看着他那瘦小的屁股,抬起的脚又放下了。
“你走吧,我养不起你这尊神!”
外婆也没有办法,只好让杜月笙又回到杜氏老宅,没有事情,她就去看看他。但十次却有九次扑空。杜月笙和一群流浪儿在一起到处乱闯,不到深夜不回家。
过了一年多,家里的破烂全给他卖光了,在高桥镇上亲友父老的心目中,他已是个地地道道的坏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