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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金融风潮(3)

张謇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纸庆军各营的通行文牒:“前敌营务处——张詧、张謇,有要事面见吴军门。”

为首的勇丁接过文牒看了一眼,然后恭敬地还了回去,对其他的勇丁挥了挥手,众人忙收起枪,让出一条路。

“二位大人请。”为首的勇丁躬身施礼。

“这位兄弟,前面为何聚集那么多百姓?”张詧用马鞭指了一下刑场的方向。

兵勇回答:“回大人,前方已辟为刑场,正待斩首朝鲜乱党。”

“斩首乱党?”张謇闻言,面色倏然一变。

“正是。”

“驾!”还没等众官兵反应过来,张謇已打马扬鞭朝刑场飞驰而去。

张詧一见,也忙一抖马的缰绳,跟在张謇之后奔去。

“闪开,速速闪开!”两匹马由远及近,张謇、张詧一边高声叫喊着,一边打马而至。

围观的人虽然听不懂汉语的意思,但一看他们俩的架势,却也明白了几分,不约而同地纷纷退让在一边,让出了一条路。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法场!”守在法场四周的勇丁见状,一边怒声吆喝,一边朝这边围了过来。

虬髯营官见有人闯法场,忙大声命令勇丁们:“将擅闯法场之人,给我拿下!”

张謇一边策马飞奔,一边高喊:“在下前敌营务处张謇,请大家不要阻挡!”

兵勇们有的见过张謇,又一见二人胯下所乘战马的臀部都烫有象征庆军的“庆”字标记,便停下脚步,不再上前阻拦。

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张謇、张詧便到了虬髯营官面前。

直到这时,虬髯营官才看清来人,抱了抱拳:“我当是谁,原来是二位张先生。”

张謇、张詧各自抱拳还礼。

张謇指了一下远处那些正待被行刑的人群:“许营官,这许多人,难道都是乱党?”

“不错。”虬髯营官答道。

“何以断定,这些人就是乱党?”

虬髯营官用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这些人或是在战中被擒,或是在逃窜的乱党家中所获,自然都是乱党。”

“糊涂!”张謇低斥了一声。

就在这时,在一旁监刑的金允植也走了过来,见到张謇,施礼问候:“张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张謇还了一礼,用手再次指了一下不远处的那群人:“敢问金使,这些人可曾经过审问?又是否亲口承认自己是叛军一党?”

金允植说:“时间紧迫,尚未来得及审讯。”

张謇说:“若不经审问,而辨明其是否为乱党,难保没有被冤屈之人。而这些人之中,必有首犯从犯之分。如此不经分别,而皆处以极刑,便是执法不公。执法不公,何以服民?”

金允植不以为然地一甩袖子,恨恨地说:“乱臣贼党,人人得以诛之!我只恨不能亲手把他们斩尽杀绝!”

“金使对乱党祸国殃民的憎恨之心本无可非议,可要是不问青红皂白而祸及无辜,那与叛军乱党又有何分别?”张謇据理力争。

张詧也在一旁说:“我国兴义兵助贵国讨逆,如此滥杀,又如何当得一个‘义’字?”

金允植的手用力攥着,嘴唇不停地颤抖,呆立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虬髯营官在一旁悄声对张謇说:“金使的兄长在乱党围攻王宫之时不幸罹难……这些人跟先生素不相识,先生又何必担心他们的生死?”

张謇闻言不禁一愣,他望着双眼发红的金允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准备行刑的勇丁们见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虽然没有虬髯营官的命令,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举起的刀都放了下来,正在等候着新命令。

“刀斧手听令,准备行刑!”虬髯营官望了一眼稍有懈怠的勇丁们,再次高喊。

众勇丁再次举起手中的钢刀。

“且慢!”虬髯营官本以为自己刚才说了那番话,张謇会顾及和金允植的私人关系而不再阻止行刑,谁知自己的话音还没落,张謇就高声说,“许营官,我这就禀明吴军门,将此事查个清楚——还请暂止行刑。”

“这……”虬髯营官见张謇这么一说,不由犯了难。

“吴军门要是责怪下来,由在下一人承担。”张謇深深地朝虬髯营官施了一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真的辨明这里实有含冤受屈之人,许兄便是救人一命啊。”

虬髯营官沉吟半晌说:“那好,张先生。你可要快去快回!”

“多谢!”张謇再次施了一礼,随即对张詧道,“三哥,你暂且替我照看一下,我去见过筱帅便回。”

张詧说:“这里有我,放心去吧。”

张謇飞身跃上马背,两个后脚跟一磕马肚子:“驾!”

战马一声长嘶,展开四蹄,飞也似的朝村中跑去。虬髯营官和金允植望着张謇的背影,心里都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英国。约克郡。

约克大教堂里,男男女女的信众们正在心无旁骛地站在耶稣像前祈祷。风琴里发出悠扬的乐声,空远而飘渺,仿佛是来自天堂的天籁之音。

被怡和洋行解聘回国的约翰逊,此时正斜倚在教堂大门外的铁栅栏上。他的头发显得比平时乱了许多,嘴里叼着雪茄,脸上露着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与这里的庄严肃穆,显得格格不入。

祈祷结束了,人们纷纷走出教堂。约翰逊站直了身体,把目光投入人流,看样子是在寻找着什么人。当他看到原“澳顺号”轮船的船长布朗出现在人流中的时候,嘴角自然地浮现起了一丝异样的笑意。

他熄灭了手里的烟,迎着布朗走了过去,用带着几分奚落的语气说:“天呐!太让我吃惊了!曾经敬爱的布朗船长,想不到竟然变成了一个虔诚的基督徒!”

布朗一看是约翰逊,先是愣了一下,脸上蓦然显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神情,掉头就跑。

“嘿!你在干吗?”约翰逊紧追了几步,一把抓住布朗,“我又不是瘟疫,你跑什么?”

布朗连连在胸口划着十字:“我仁慈的主啊,您怎么又让我遇到了这个魔鬼。”

约翰逊看着布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魔鬼也需要仁慈的救赎。”

布朗瞪着约翰逊:“我救不了你。”

约翰逊认真地说:“上帝从来没有抛弃过世人。怎么?这就是你对待老朋友的态度?”

布朗无奈地望着约翰逊。

约翰逊得寸进尺地继续说:“当然了,如果你不吝啬请我到一家餐馆坐坐的话,我会更加感激我全知全能的主。”

布朗望了约翰逊半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跟我来吧。”

张恕一马当先,率领着自己的一哨人马,争先恐后地涌入在利泰院居住的百姓家里打起了“野食”。当袁世凯带着大批勇丁赶到的时候,张恕的几个手下还在肆无忌惮地抢夺着村人的财物。

张恕看见袁世凯,忙领着几个人迎了上去,颇为懊恼地说:“大人,这里的人家真是穷到骨子里了,压根儿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袁世凯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张恕见此情景,先是赧然一笑,随之上前一步,从塞得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块玉璧,低声说:“袁大人,要不怎么说您有福气,您看……”

袁世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张恕。

张恕被袁世凯盯得有些发毛,不由道:“这是属下孝敬您的。”

袁世凯纹丝没动,盯着张恕的瞳孔渐渐缩小。须臾,他蓦然回头,高声吩咐:“来人,把张恕给我拿下!”

“是!”身后的两名勇丁,虽微微怔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二话不说把张恕摁倒在地。不仅张恕,连他身后的几名手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还有那几名兵匪也一并拿下。”袁世凯又一指张恕那几名正在发呆的手下。

“呼啦”一声,几十名勇丁一拥而上,把剩下的那几个人按住。

“袁大人,你这是何意?”张恕兀自纳闷。

袁世凯上前几步,一把夺过张恕手里的玉璧,大声喝道:“你身为哨长,竟纵容下属不守军纪,擅入村中烧杀掳掠。你该当何罪?”

听袁世凯这么一说,张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他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结结巴巴地说:“袁……袁大人!”

袁世凯眼中闪过一丝杀机,举起手中的玉璧,对着四周晃了一圈,慷慨陈词:“你等卑劣行径被本官发觉,竟还想拿此贼赃贿赂于我。张恕,庆军威名,吴军门的声誉,想不到竟毁于你这宵小之手。你败坏军纪,有辱官长,我岂能容你?来人!”

“在!”

“把张恕及其同犯,就地斩首,以儆效尤!”袁世凯冷冷地说。

“袁世凯,你好狠毒!”张恕好像蓦然间明白了什么,也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力气,两只肩膀用力一晃,挣脱了两名勇丁的手,冲着袁世凯怒喝道,“老子一没滥杀,二没奸淫,就他妈打了点野食,犯的哪门子死罪?老子不服,我要面见吴军门。”

“大胆!给我绑起来!”袁世凯再次断喝一声,左右的勇丁再次把张恕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弟兄们,这小子不是人!”张恕一边挣扎,一边对四面的勇丁大声喊道,“他想用我们的血,替他铺平升官发财的路!袁世凯,你为官不仁,屠夫本性!”

“袁大人,念在张哨长从军多年的份上,就请从轻发落吧……”

“是啊,大人……”绑住张恕的勇丁们纷纷替张恕求情。

袁世凯冷冷地注视着众人,再次大喝一声:“军令已下,还啰嗦什么——立即行刑!”

众勇丁们颇为无奈地把张恕等人摁倒在地,摆好行刑的阵势。

“袁世凯,我日你祖宗!袁世凯,你不得好死……”张恕还在不停地骂着。

袁世凯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喊了一声:“何东来!”

“标下在。”

袁世凯传令:“即刻带着你的洋枪队,将擅入村民家中作乱的庆军兵匪统统拿下,如有不遵管教者,格杀勿论!”

“是!”洋枪队长何东来略一迟疑,还是答应一声,便带着洋枪队飞奔而去。

袁世凯转回身,目光再次射向张恕,高声喝道:“众兵士听我号令,抽刀!”

众勇丁纷纷抽出钢刀。

“袁世凯,你杀人媚上,我死后做鬼也决不会放过你!”张恕恶狠狠地盯着袁世凯。

“那你就做鬼去吧!”袁世凯一挥手,“斩!”

“等一等!”就在众勇丁刚要把张恕等人正法之时,一声低沉的断喝声传了过来。

大家回头一看来人,不由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并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袁世凯更是心中一惊,也不禁朝来人的方向望去。

张謇刚刚奔入村口,就见一个人,一匹马迎面而来。

“曼君朱铭盘,字曼君。!”张謇带住坐骑,迎面来人竟是自己的好友,同在庆军幕府效力的朱铭盘。

“吁……”朱铭盘一见是张謇,稍停了一下,便急急说道,“有话一会儿再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可是为了斩首人犯的事?”张謇从朱铭盘的表情中已经猜出了几分。

“正是。”本欲作势又要打马而去的朱铭盘见张謇说出这句话,便不由停了下来。

张謇说:“我已把许营官拦下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朱铭盘长出了一口气:“这我就放心了。方才我力谏筱帅万万不可如此贸然行事。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应请朝鲜国王派王命大臣亲自审理。不能让有罪者豁免,也不能令无辜者蒙冤。且应当即发布告示,以安民心。”

张謇在马上冲着朱铭盘施了一礼,由衷赞道:“曼君金玉良言,真知灼见,謇拜服之至。”

“惭愧。”朱铭盘回敬一礼,“我这就去传筱帅将令,先让他们把人带回来,容后再细说。”

“好。”两人各自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袁大人,好大的官威!”须臾之间,阻止袁世凯行刑的这个人已经来到了近前。

此人说话的声音洪亮,看上去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相貌威严,看打扮也是庆军的军官。

“原来是张军门,失敬了。”袁世凯一见来人,原来是分统提督张光前,便忙拱手施礼。

张恕一见张光前,忙在一旁大喊道:“张军门救我,救我……”

张光前看了张恕几个人一眼,不满地问:“敢问袁大人,兄弟们都犯了什么罪,竟然要行此大刑?”

袁世凯恭敬地答道:“张恕等人,私闯民宅,烧杀掳掠,不守军规,理应问斩。”

“张军门,您别听他的!我等劫夺财物,也是经袁世凯事前默许,更何况我等并不曾滥杀。”张恕声泪俱下,“张军门,您可要给弟兄们做主啊……”

“是啊,张军门,我等虽触犯军规,但罪不至死啊……”剩下被捆的那几名兵勇也不停地给张光前叩头。

张光前继续说:“袁大人,如此轻易就对自己的庆军兄弟处以极刑,痛下杀手,这恐怕不是为将之道吧?”

袁世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可以看得出来,他内心矛盾至极。张光前的突然出现,是他所意想不到的。可如果不施展出一些非常手段,又怎么能从目前这个代理营官的职务上一鸣惊人?

袁世凯面容一正:“世凯只知,行军作战,只讲军令,不徇私情。”

“袁大人……”张光前故意把三个字念得很慢,“正如张恕所说,即便他们犯了一些过错,但罪不至死。”

“张军门说得好轻松!”袁世凯冷笑一声,慷慨激昂地说,“我军入朝本为平乱而来,而今张恕等人却窜入村人家中作乱。上国天兵,属邦掳掠,玷辱大清恢恢国体,有负我皇上隆隆圣恩,此等兵匪若不严惩,如何正我国体,树我军威?此等大事,您反倒说是小事。世凯不知,什么事在张军门的眼中算是大事?”

张光前针锋相对地回敬道:“张某只知,人命关天,不容你如此轻易决断。”

“张军门,莫非你要阻挠世凯行刑?”袁世凯冷冷地望着张光前。

“这件事其中蹊跷之处甚多,应先将张恕等人看押,再禀请吴军门亲自定夺?你一个代职营官有何权力擅用极刑?”张光前轻蔑地看了一眼袁世凯,转身对自己随行的手下喝道,“亲兵营听令:速速接管人犯,押回本部大营。”

“遵令!”亲兵营的营官答应一声,对着自己的手下勇丁一挥手,“接管人犯。”

押着张恕的那些勇丁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没等袁世凯下令就收刀入鞘,把张恕等人纷纷扶了起来。

“谁敢妄动!”袁世凯大喝一声,目光虎虎地盯着准备接管人犯的亲兵营营官。

张光前怒道:“大胆袁世凯!你信不信,惹恼了我,连你也一并拿下?”

袁世凯没理张光前,而是从怀中缓缓掏出吴长庆的亲授令箭:“吴军门所授银箭令在此,见此令如亲见吴军门。”

众人望着袁世凯,不由都停了下来。

袁世凯双手捧起令箭,煞有介事地躬身施礼:“吴军门,张恕一干人等,劫掠属邦,触犯军法,玷污国体,有辱军威,以致罪无可赦,世凯不得不请出令箭,以正军法。世凯绝非草木,又岂能不念军中兄弟之情?但您一再教诲,为将者,当极心无二虑,尽公不徇私。为国体、军威,世凯个人之荣辱何足道哉!今日即便背负酷吏之名,也要将众兵匪严惩!”

说罢,他一只手高举令箭,另一只手从身边的一名勇丁腰间抽出一把短枪,迈开大步朝张恕走去,嘴里高喊:“吴军门令箭在此,谁敢阻我,与兵匪同罪!”

众人一看袁世凯这般架势,不禁朝四下纷纷退却。

张光前也怔在了那里,张恕望着袁世凯,他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袁世凯几步走到张恕面前,骤然举起洋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约克大教堂附近的一家餐馆里。

“自从撞了‘福星号’之后,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布朗借着酒精的作用,向前倾着身体,冲约翰逊抱怨着,“我几乎每天都被噩梦惊醒,每天都在忍受着良心的谴责,每天都在向那些逝去的亡灵忏悔!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小声点。”约翰逊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你想让整个约克郡的人都听见吗?”

布朗不满地坐了回去,约翰逊拿起自己这边桌上一只装着生鸡蛋汤汁的玻璃杯,摇晃了几下,刚想喝下去,却发现布朗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

“怎么了?”约翰逊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见没有什么地方不对,便困惑地望向布朗。

“你为什么就不能有点爱心呢?”布朗指了指约翰逊手里的玻璃杯,“它也是一个小生命……”

约翰逊这才蓦然明白过来,他用右手指了一下手里的玻璃杯:“你在说它吗?有些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专门供给人来食用的。”

“你错了。它跟我们一样,也有生存的权利!”布朗反驳道,“你不能仗着自己比它强大,就去剥夺它的权利。”

“可这一直是我的习惯!”约翰逊显得很无辜,他把玻璃杯放在桌上,又磕破一只生鸡蛋,倒入杯子。

“我得提醒你,从意大利传过来一种鸡瘟,这里很多饲养的鸡群都在大量死亡。”布朗关切地说,“我劝你,还是把这个习惯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