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显然很聪明的人(他自称毫不“喜欢神秘主义”)曾写信告诉我,他做了一个对他而言似乎非同寻常的梦。他首先告诉我,他远嫁的女儿预期12月中旬生第一胎。他很爱这个女儿,而且也知道,女儿非常依恋他。在11月16~17日夜间,他梦见自己的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接下来他讲了许多实际上解释不了的详细情节,在此我就略而不讲了。在梦中双胞胎的母亲是他第二个妻子,即他女儿的继母。他说,他并未指望他现在的妻子生孩子,因为她没有细心抚育孩子的能力;而且,在他做梦的时候,他已很久没有与她发生性关系了。促使他写信给我的原由,不是他对梦理论的怀疑,尽管该梦的外显内容可能有理由使他产生怀疑,即那个梦为什么违背他的愿望而让其妻子生孩子呢?而且据他所说,他也并没有任何理由担心这件违心的事会发生。促使他把梦告诉我的是下述情况:11月18日早上他收到一份电报,电报上说他女儿生了一对双胞胎。电报是前一天发出的,双胞胎诞生于11月16~17日夜间,差不多就是他梦到妻子生双胞胎的时间。梦者问我,是否认为该梦与真实事件的巧合是偶然的。他没有冒昧地把该梦称为心灵感应梦,因为梦的内容与真实事件的区别,对他而言似乎是根本的东西生孩子的人的身份。但他的解释之一说明,如果这真是一个心灵感应梦,他可能也不会对此感到诧异,因为他相信,他女儿在生孩子时一定非常想他。
女士们,先生们,我相信你们已经能解释这个梦了,并且也明白我为何要讲述它了。这个男人对他第二个妻子不满意,而宁愿她是像前妻所生的女儿那样的妇人,诚然,在他的潜意识中,这个“像……那样”是被删掉的。那天夜里,传来了他女儿生下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信息,而梦的工作控制了这一信息,并让潜意识欲望——由他女儿代替他的现妻的愿望——对它发生作用,从而产生令人困惑的显梦,它掩盖了欲望并扭曲了信息。我们必须承认,只有对梦进行解释,才能向我们表明:这是一个心灵感应梦;精神分析揭示了一个非此无可发现的心灵感应事件。
但你们千万不要误入歧途。尽管如此,梦的解释并未向我们显示任何表明心灵感应事件的客观真实性的东西。同样,它也可能是一个可用另外方法解释的幻觉。这个男人的内隐的梦念可能是这样进行的:“若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我女儿的预产期确实弄错了一个月,那么今天就应是她分娩的日期。我上次见到她时,她看上去就像会生双胞胎。我那已故的妻子特别喜欢孩子,倘若她看到双胞胎,该会多高兴啊!”(最后这个因素基于梦者的联想,我未曾提及)由此看来,梦的刺激可能是梦者本身有依有据的猜想,而非心灵感应的信息;不过结果都是一样。至此,你们能理解,就我们是否应承认心灵感应的客观真实性这一问题,即使是对该梦的解释,也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东西。该问题仅能依靠对相关所有情况所进行的全面研究才能解决。而遗憾的是,相对我们所接触的其他任何事例,对该事例进行全面研究的可能性并不会更大。即使心灵感应假说提供了最简单的解说,对我们仍无更多帮助。因为最简单的解说并非总是正确的;真理通常并不是简单的,在决定赞成这个重大假说之前,我们必须相当审慎。
现在,我们撇开梦和心灵感应这个主题,因为我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讲述。但是,请你们注意,并不是梦给予我们了解心灵感应的知识的,而是对梦的解释,即对梦的精神分析研究。因此,接下来我们可以把梦完全搁置一边,而寄希望于精神分析对其他的、被称为神秘的事件做一点解释。例如,有这样一种思维迁移现象,它非常接近于心灵感应,并且被认为就是心灵感应也不显冒昧。一个人的心理过程——观点、情感状态、意向性冲动——无须应用人们所熟悉的语言和信号等交流方式,就能够穿越无物空间迁移到另一个人那里。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们知道,那将是多么非同凡响,甚至可能具有多么重大的实用价值啊!但我们偶尔注意到:非常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在古代奇闻轶事里却恰恰很少提及。
在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治疗时,我形成了一种想法:职业算命者的活动隐藏着一个可对思维迁移进行观察的机会,而这类观察又是极不易招致非议的。那些人是一群无足轻重乃至地位卑下的人,他们专心于这样一类活动——摆开纸牌、研究笔迹或手掌纹路,或运用占星术推算——同时,在表明他们了解问卦者的过去与现在后,进而预测其未来。尽管这些预言后来都落空了,但问卦者对此活动仍表现出极大满足和毫无怨言。我已遇到过几例,并运用精神分析研究它们。随后,我将会告诉你们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例子。令人遗憾的是,我因受制于医疗职业道德,而必须对许多详细情况保持缄默,从而削弱了它们的可信度。但是,我将设法避免曲解事实。现在请听听我的一个女病人的故事,她与算命者曾有过这样一种经历。
她是一个多子女家庭中的长女,并一直强烈地依恋其父。她结婚早,并完全满意自己的婚姻。但唯有一事令她感到美中不足:她没有孩子。故而,她深爱的丈夫无法完全取代父亲在其心中的地位。当她经历多年失望之后而决定接受妇科手术时,她的丈夫却向她披露,责任在他:婚前一场疾病剥夺了他的生育能力。她深感绝望,患上了神经症,明显地陷入害怕被诱惑(对丈夫的不忠)的痛苦之中。为了使她振作起来,丈夫携她去巴黎出差。在巴黎的一天,他们坐在旅馆的大厅里时,她忽然注意到旅馆服务员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她询问出了什么事,有人告诉她算命先生蒙西厄·拉(Monsieur le)来了,而且正在那边一个小房间为问卦者解答疑难。她便表示想去试试。虽然丈夫反对这一想法,但趁他没留意时,她溜进了那个询问室,并见到那位算命先生。她当时27岁,但看上去显得更年轻,而且她取下了结婚戒指。算命先生蒙西厄·拉让她把手放在一个装满灰烬的碟子里,并认真地研究她的指纹。然后他向她描述横亘于她面前的各种困难,并以一个安慰性保证结束谈话:说她还会结婚,并在32岁时会有两个孩子。当给我讲述这个故事时,她已43岁,罹患重病,生育孩子毫无指望。因此,那个预言并未实现;但她谈及此事时,非但没有丝毫痛苦,反而带着明显的满足感,好像正在回忆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情。显而易见,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预言中两个数字(2和32)可能意味着什么或者是否意味着什么。
或许你们会认为这是一个愚昧而费解的故事,并会问我为什么向你们讲述这个。如果——这是要点——精神分析尚不可能做到解释这个预言的地步,或预言的可信性恰恰不是来自于对这些细节的解释,我也会产生像你们一样的看法。这两个数字在我病人母亲的生活历程中可见。她母亲结婚晚——直到30岁出头——而且,她家人常说起母亲在急于补偿失去的时光上已取得了成功。她的头两个孩子(我的病人是其中年长者)是在间隔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即同一年里)相继出生的;事实上她32岁时就已有两个孩子了。因此,算命先生蒙西厄·拉对我病人所说的含义是:“你还年轻,不必发愁。你和你母亲的命运相同,她也不得不等很长时间才有孩子,所以等你32岁时,你也会有两个孩子。”拥有母亲同样的命运、取代母亲的位置、替代母亲与父亲的关系——这是她早年最强烈的愿望,而正是由于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她才开始患病。那个预言向她许诺,无论如何这个愿望都将实现;她怎会不对这个预言家感到亲切呢?但你们认为算命先生蒙西厄·拉有可能了解这个偶遇的顾客的家庭秘史吗?绝不可能。但他是如何获取信息,从而能够用涵括两个数字的预言表达出我的病人最强烈但又最隐秘的愿望的呢?我看只有两种可能的解释:要么我所听到的故事是假的,其实是另一副样子;要么思维迁移是真正存在的现象。毫无疑问,人们可以假设,相隔16年后,病人把上述两个数字从潜意识中引入到她的回忆中。我做此假设毫无根据,但又无法排除,而且我想,你们将倾向于相信另一种解释,而不是相信思维迁移的真实性。假如你们的确相信思维迁移的真实性,那可别忘了:正是精神分析提示了这个神秘事实——当它被曲解到难以辨认时,精神分析恢复了它的原貌。
如果每个事例的问题都和我病人的那个例子一样,人们会一笑了之。任何人都不会仅凭一种观察就想建立一个意义重大的信念。但请你们务必相信我的保证:这并非是我遇到的唯一事例。我已收集了大量此类预言,并从中获得一种印象:算命先生只能根据问卦者的询问来表达问卦者的思想,尤其是问卦者的私欲;因此,我们有理由把这些预言分析为问卦者的主观产物、幻觉或人们所提及的梦。当然,不是每个事例都有同等的说服力,也不是每个事例都有可能去排除更具理性的解释;但从总体来看,存在思维迁移的现象,是有很大可能性的。这个课题的重要性使我本应把所有的事例都告诉你们。但是,鉴于其中描述的冗长和对我职业道德的违背,我不能这样做。故而,我将尽量在良心许可的范围内向你们再多提供几例。
一天,一个高智商的年轻男子来拜访我,他是准备参加博士学位最后考试的一名学生,但他抱怨说,他已丧失了一切兴趣、集中注意的能力,甚至丧失了有条理的记忆能力;因此,他无法参加考试。这种半瘫情况的历史很快就真相大白了:他在采取一种自我抑制的行动后就病倒了。他有个妹妹。他以一种强烈但又总是压抑的专注依赖着这个妹妹,正如妹妹对他一样。“我们不能结婚是多么遗憾啊!”他们经常彼此倾诉。但有个受人尊敬的男子爱上了妹妹,而且她也回报了他的爱情。可她的父母不同意这桩婚事。在为难之际,这对年轻人转而求助于她的兄长,而他也没有拒绝提供帮助。他使他们可以互相通信,最后还以其影响力说服父母同意了他们的结合。然而在婚约期间,发生了一件意外,而且其意义不难猜到。他和未来的妹夫进行了一次没有向导的、艰难的登山运动;在登山中,他们迷路了,并陷入不能安全返回的危险中。妹妹结婚后不久,他就跌落到这种心力枯竭的境地。
精神分析的作用恢复了他的工作能力,为了参加考试,他告别了我。但在那年秋天他顺利通过考试后,又回到我这里呆了一段时间。那次,他给我讲述了前一个夏季的非凡经历。他大学所在的那个城镇里,住着一个未来预言者,她非常受人欢迎,甚至皇宫王子在做重大事务前也去请教她。她的算命方式非常简单。她除了询问来访者的出生日期之外,其他什么也不问,甚至姓名也不问。然后,她开始查阅占卜书,仔细推算,最后向问卦者说出一个预言。我的病人决定求助她的神秘技术推测其妹夫的未来。他拜访了她,并提供有关日期。她推算后预言:“所算的人今年7月或8月会死于小龙虾或牡蛎中毒。”我的病人用这句话来结束他的故事:“这确实令人不可思议!”
开始时我非常生气。听完他这句感叹之后,便忍不住问:“你看这个预言有什么神奇的?现在已是深秋了,而你妹夫并没有死,否则你早就告诉我了。因此,这个预言并没有变为事实。”“毫无疑问是这样的,”他回答道,“但令人吃惊的是,我妹夫的确酷爱吃龙虾和牡蛎,并且在前一个夏季——换句话说,在我拜访未来预言者之前——他已发生过牡蛎中毒,并差点死掉。”对此我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是感到恼怒。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而且做过满意的精神分析)居然不能弄懂事情的缘由。在我看来,我不相信能从占卜书中推算出小龙虾或牡蛎中毒,而更倾向于相信,我的病人仍没有消除对其情敌的憎恨,而对这种憎恨的压抑早先曾导致了他的疾患,未来预言者只不过表述了他的愿望:“千万不要放弃饮食上的这种嗜好,终有一天,他会因此而死。”我必须承认,对这一案例我想不出其他任何解释;除非我的病人是在与我开玩笑。但是,据与他前后两次的接触看,我没有理由怀疑他,且他的话似乎是严肃认真的。
下面再讲另一个事例。一个官居要职的青年与一妓女私通(liaison),这种隐私关系带有一种古怪的强迫特征。他时常被迫用嘲讽和侮辱的言语激怒她,直至令她彻底绝望。当达到这个程度后,他才感到轻松,便与她和好,送给她一件礼品。但现在他想要与她脱离关系,因为这种强迫似乎使他难以忍受。他也意识到这种私通正在损害他的声誉。他想拥有自己的妻子,建立一个家庭。但因为凭他自己的力量他无法摆脱这个妓女,所以他向精神分析者求助。在他已经开始接受精神分析期间,有一次,在辱骂妓女之后,他让她在纸上写了些东西,为的是将它拿给笔迹学家看。据笔迹学家(graphologist)的报告看,这是一个极端绝望、在以后几天极可能自杀的人的笔迹。实际上,这种情况没有发生,并且这个妓女仍然活着。但精神分析却成功地使他摆脱了束缚。他离开了这个妓女,而倾心于一个年轻的姑娘,他期望这位姑娘会成为他的好妻子。但不久,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使他怀疑起这姑娘的人品。他弄到姑娘的手迹,并把它拿给同一位笔迹学专家看,专家对她笔迹的看法证实了他的怀疑。于是他放弃了娶这个姑娘为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