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研究妇女的性别发展中,提出了两个预测。第一,妇女只有经过反复的斗争,她的体格才能适应其功能。第二,性别发展中的关键性转折点在青春期以前就已做好准备或已经完成。这两个预测很快就会被证实。而且,与男孩的情况的比较告诉我们,小女孩向正常妇女的发展更加困难,也更加复杂,因为它包括两个额外的任务;而在男人的发展中并没有与之相当的任务。让我们从两种性别的起源谈起吧。男孩和女孩的生理物质无疑是各不相同的,关于这一点,无须精神分析来确定。生殖器结构的差异伴随着其他一些身体上的差异,对于后者,大家如此熟悉,在此无须再提。差异也出现于本能气质中,我们从中可以看出后来所形成的妇女的性质。小女孩通常缺少攻击性、对抗性和自我满足感;她似乎更需要给予爱抚,因而显得更具依赖性和顺从性。这种顺从性的结果可能是这样:她更容易也更快学会控制排泄;尿和粪便是儿童送给其照料者的一批礼物[见第100页],而且控制大小便是儿童的本能生活所能诱导取得的第一个让步。人们还有一个印象:小女孩比同龄男孩更聪明更活泼;她们更常走出户外接触外部世界,同时形成更强烈的对对象的精神贯注。我无法说清,女孩在发展中的这种领先是否已被精确的观察所证明。但毋庸置疑,无论在什么意义上都不能说女孩在智力上落后于男孩。然而,这些性别差异并非常重要,因为它们可以被个性变化所超越。就我们当前目的而言,它们可以忽略不计。
两种性别似乎都以同样的方式经历了力比多发展的早期阶段。我们原本期望女孩在肛欲攻击阶段已表现出在攻击方面的落后,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女精神分析家对儿童游戏的分析已表明,小女孩的攻击性冲动在丰富性与猛烈性方面都完整无缺。当她们进入阳具欲阶段时,两性的差别就完全被两性的一致所掩盖了。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小女孩即是一个小男孩。正如我们所知,对于男孩而言,这个阶段的标志即下述事实:他们已学会如何从他们的小阴茎那里获取快乐感,并把其兴奋状态与他们性交的念头联系起来。小女孩则通过其更小的阴蒂做同样的事。看起来她们的一切手淫活动都是在这种阴茎的等同物上进行的,真正的女性阴道(vagina)则仍未被两性发现。一些关于阴道感觉的报告也确实存在,但是要把这些感觉同肛门(anus)或(阴道)前庭(vestibulum)的感觉区别开来,却是不容易的;而且这些阴道感觉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起重要作用。我们有权坚信我们的观点:在女孩的阳具欲期,阴蒂是主要的性感区。当然,情况不会一直如此。随着女性气质的产生,阴蒂就全部或部分地把其敏感性连同其重要性移交给了阴道。这是妇女在其发展中不得不完成的两个任务之一,而相比之下要幸运些的男人只需要在其性成熟时期,继续进行那个他早先在性欲早期旺盛阶段就从事过的活动。
我们以后再回到阴蒂作用的问题上来,现在让我们谈谈女孩在发展中肩负的第二个任务。男孩爱恋的第一个对象是他的母亲,在男孩俄狄浦斯形成时期依然如此。而且从本质上说,终生如此。对女孩而言,她的第一个对象也应该是她的母亲(还有与母亲融为一体的奶妈或养母)。儿童最初对对象的贯注表现于对满足某些既主要又简单的基本需求的依恋中,并且照料儿童的环境对两性而言也都是相同的。但在俄狄浦斯状态中,女孩的父亲变成了她的爱恋对象(love object),我们期望在正常的发展过程中,她将找到从亲本对象(paternal object)通向最后选择的对象的道路。因此,在该时期,女孩不得不改变她的性欲区和爱恋对象——而男孩则保持二者不变。于是便产生了这个问题:这种转变是怎样发生的?特别是女孩是怎样从对母亲的依恋转到对父亲的依恋的?她是怎样从男性阶段转向生理上注定的女性阶段的?
如果我们假定,从某一特定年龄开始,异性相吸这一基本力量便被儿童感觉到了,并使女孩趋向男人,而同样的法则则允许男孩继续与母亲在一起,那么,这种假设将会是一个理想的简单解释。此外,我们还可以假设,在这一时期,儿童遵循着父母性偏好所给予他们的暗示。但我们并不会这么容易地找到答案。我们几乎不知道,我们是否要确信这种吸引力,尽管诗人们以极大的热情赞美这种力量,而在精神分析上却无法进一步对它做出分解。通过艰辛的研究,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至少很容易地获得了答案所需的材料。你们可能知道,长大后仍然温柔地依恋亲本对象(确切地说是父亲)的女人,为数甚多。我们对这些女人有惊人的发现,她们对父亲的依恋程度很强,持续时间也很长。当然,我们都知道,在这之前女孩还有一个恋母阶段;但我们不知道,这一阶段内容如此丰富,持续时间如此之久,而且留下了如此之多的、造成固着与偏向的机会。在这一个时期,女孩的父亲不过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竞争者;而且在某些实例中,对母亲的依恋持续到14岁以后。差不多我们后来在她与父亲关系中所发现的每一事件,都在早期的依恋中出现过,并被依次转移到父亲身上。简而言之,我们认为如果不懂这个依恋母亲的前俄狄浦斯阶段,那么就不可能理解女人。
那么,我们将乐于知道女孩与母亲的力比多关系的性质。答案是,这些关系各不相同。由于它们贯穿于幼儿性欲的全部三个阶段,故也具有各个不同阶段的特征,并通过口唇的、肛门施虐的和阳具欲期的愿望表现自己。这些愿望体现了主动的和被动的冲动;如果我们把它们与后来呈现的两性差别联系起来——尽管我们应该尽可能避免这样做——我们便可把它们叫做男性的和女性的。除此以外,它们是完全相矛盾的,既具有亲切的性质,又具有敌对的和攻击性的性质。后者通常仅在被转变为焦虑观念后才明朗化。要提出对这些早期的性愿望的明确阐述总是不容易的;女孩表达得最清晰的是让母亲怀上孩子和为她生个孩子的愿望——这两个愿望都属于阳具欲期,而相当令人吃惊的是,它们无疑都被精神分析的观察所证实了。这些研究给我们带来了令人吃惊而详细的发现,这是引人注目的。例如,我们发现,在这个前俄狄浦斯时期,被杀或被毒害的恐怖,(它们后来可能构成偏执狂疾病的核心)就已出现在与母亲的关系中了。又如另一个例子:你们可能会回想起精神分析研究史中的一件曾引起我许多苦恼的趣事。在那个时期,我们的主要兴趣在于发现婴儿性欲创伤,我几乎所有的女病人都告诉我,她们曾被自己的父亲诱奸过。但最后我被迫承认,这些报告都是失真的,因而开始明白,癔症产生于幻想而不是真实事件。只是到了后来,我才能够从被父亲诱奸的幻想中,辨认出它是女人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的表现。现在,我们在女孩的前俄狄浦斯阶段中再次发现了关于被诱奸的幻想;但诱奸者通常是母亲。然而,这次的幻想涉及了真实的领域,因为确实就是母亲,在给孩子做身体卫生保健的活动中,无可避免地激起了,而且可能是第一次激起了女孩生殖器的快感。
我相信你们将会怀疑到:对于小女孩与母亲的性关系的丰富性和强烈性的说明是言过其实了。毕竟人们有机会可以观察小女孩,但没有注意任何这类情形。但这种反对并未切中要害。如果人们知道怎样观察,那么他们在儿童身上就可看到很多东西。此外,你们应该考虑到,儿童能够带到前意识中并加以表述或传达的性愿望是何其少,甚至没有。因此,如果有人在这个情绪领域出现明显的或者过度的发展,我们就完全有权借助他们的回忆,研究这个情感世界的遗迹和影响后果。病理现象总是通过分离和夸大的办法,帮助我们弄清仍然隐含在正常状态中的条件。而且,由于我们的研究是在那些绝对严重变态的人中进行的,所以我认为研究的结果是值得信任的。
现在,我们将把兴趣转向这样一个问题:是什么导致女孩对母亲的这种强烈依恋消亡的呢?我们知道,这种依恋的通常命运是:它注定要让位于女孩对父亲的依恋。这里,我们偶然发现了一个引导我们进一步研究的事实。发展中的这一步骤并不仅仅包含对象的简单变化。对母亲的疏远是伴随着敌意的;对母亲的依恋以仇恨告终。这种仇恨可能变得非常显著而且终其一生;它可能在以后得到精心的过度补偿(over compensate);通常它的一部分被克服,而另一部分则被保持。儿童后来发生的事件当然对这种结果影响很大。然而,我们将仅限于研究女孩在转向父亲时对母亲的仇恨;仅限于研究这种仇恨的动机。我们听到了一长串对母亲的谴责和抱怨,这些谴责和抱怨被认为证明了孩子的敌对情感,这些谴责和抱怨的有效性有很大差异,我们应该认真审查。其中一些显然是属于文饰作用(rationalizations)的,敌对的真正根源有待于发现。如果在此我让你们了解精神分析研究的一切细节,我希望你们会发生兴趣。
对母亲的责怪,追溯其最早的根源,是母亲给儿童太少的奶水——这被解释为儿童因丧失爱而反对母亲。在我们的家庭中,现在就存在着这种责怪。母亲经常没有足够的营养提供给她们的孩子,且仅满足于给孩子喂几个月、半年或9个月的奶。而在原始的民族中,母亲哺乳孩子的时间长达两三年。通常是为孩子哺乳的奶妈的形象会与母亲相融合;在这种融合尚未出现时,对母亲的这种责怪就会转变为另一种责怪——责怪母亲把热心喂养她们的奶妈过早地辞退了。不过,无论这些事件的真实情况原本怎样,儿童对母亲的责怪都是不可能经常被证明为合理的。相反,儿童对最早期的营养的需求似乎是贪得无厌的,他似乎从未克服失去母乳的痛苦。如果对那个已能跑会说却还吮吸母乳的原始人的孩子进行精神分析,并且结果表明他们对母亲也有同样的责怪,对此我不会感到惊讶。被毒死的恐惧也可能与断乳有关。毒药是使人生病的营养品,或许儿童把他们早期疾病的病因也归结到这种挫折(frustration)上。相当程度的智力教育是相信偶然之事的先决条件;原始人和未受教育的人,无疑还有儿童,都能够给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以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可能是以泛灵论为基础的。甚至今天在人类的某个阶层中,人们还相信一个人的死亡必与被他人——最可能是医生——所杀害有关。一个神经病患者对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人的死亡的通常反应,是把引起死亡的责任归结到自己。
当婴儿室中出现了另一个婴儿,他就爆发了对母亲的另一种谴责。如有可能,这种谴责就与口欲挫折保持了某种关系:母亲不能或不会给这个孩子提供更多的奶水,因为她需要为新生儿准备营养。如果两个孩子年龄如此接近,以至于第一个孩子的奶水受到第二个孩子的损害,在这种情况下,对母亲的这种谴责就获得了一个真实的基础。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一个儿童并不会因为年幼而注意不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即使他只比新生儿大11个月。但是,儿童对闯入者和竞争者所妒忌的不仅仅在哺乳方面,还在母爱的所有方面。他感到自己的权力被推翻了、被剥削了、被损害了;他把妒忌的仇恨投向新生儿,并怨恨不忠实的母亲,这种怨恨经常表现为他的行为变得令人讨厌,他可能变得“淘气”、易怒和不听话,并放弃了他在控制排泄中的进步。人们很早就已熟悉了这一切,并承认这一切都是不言自明的,但我们对于这些妒忌冲动的强度,他们所持续存在的顽固性以及对其日后发展的影响的重要性,很少形成一个正确的观念,尤其是当这种妒忌在儿童后期不断地受到新的刺激(因而每次有小弟弟或小妹妹出生时,都会全面发作)时,更是如此。即便这个儿童碰巧仍为母亲所偏爱,结果也差不多如此。儿童对爱的要求是没有止境的,他们需要的是专一的爱,而不容许他人与之分享。
儿童对母亲所怀敌意的根源,在于他的多样化的性愿望。这些愿望随着力比多的发展而变化,而且大部分不能得到满足。如果母亲禁止孩子与生殖器有关的快感活动——经常采用严厉的威胁方式和各种令人不快的动作——而这些活动归根到底又是她自己介绍给孩子的,那么最强烈的挫折就会在阳具欲期发生。人们会认为,这些理由足以说明女孩疏远母亲的原因。如果真是如此,人们就会推断,这种对母亲的厌恶感必然起源于儿童性欲的特征、儿童对爱的要求的无节制性特征和他们性愿望的不可实现性。的确可以认为,儿童的第一个爱恋关系注定是要消亡的,其原因正是因为它是第一个关系,是因为这些早期的对对象的贯注,在很大程度上是相矛盾的。强烈的攻击性倾向总是伴随着强烈的爱,儿童对其对象的爱越强烈,对在那个对象上所遭受的失望和挫折就越敏感;最后,这种爱就必定会屈从于积累起来的仇恨。关于在性爱贯注中存在着一种诸如上述的原始心理矛盾的观点,可能会遭到反对。人们可能指出,正是母亲与孩子关系中这种特殊性质,以同样的必然性导致了儿童的爱的毁灭;因为即便是最温柔的抚养,也无法避免运用强制手段和采用各种约束,而且任何这种对儿童自由的干预,作为一种反应,都必定会激起儿童的叛逆性和攻击性倾向。我认为,关于这些可能性的讨论大概是最有趣的;但忽然出现了另一种反对意见,这使我们的兴趣有所改变。所有这些因素——冷遇、对爱的失望、妒忌、因禁忌而产生的诱奸——毕竟也都在男孩与母亲的关系中起作用,却仍不能使他疏远母本对象。除非我们能够找到某种东西,它为女孩所特有,而不存在或不以同样的方式存在于男孩身上,否则,我们就不能解释女孩对母亲依恋的终止现象。
我相信我们已经发现了这种特殊因素,而且的确是在我们期望的地方发现的,尽管是以某种令人吃惊的方式发现的。这种特殊因素存在于“阉割情结”之中,正是我们所期望发现的地方。(两性间的)解剖学上的差别最终必将表现为心理学的结果。然而,精神分析表明,女孩坚持母亲要对她们丧失一个阴茎负责,而且为她们因此处于不利地位而不原谅母亲,这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