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关于焦虑问题只有一点还需指出,尽管在我们手中,神经性焦虑已变成了现实性焦虑,变成了对特殊的外部危险情境的恐惧。但我们不能就此裹足不前。我们还应采取下一步骤,尽管它可能是后退的一步。我们问自己,在这类危险情境中,真正危险的和恐惧的是什么?显然,不像客观性判断的那样,是对病人的伤害,因为这种伤害没有心理学上的意义,而是伤害在病人心中带来的某种东西。比如,出生是我们焦虑状态的原型,但就其本身而言,它毕竟鲜能被认为是一种伤害,尽管它可能包含有各种伤害的危险。像上述每一种危险情境一样,有关出生的基本情况是,它在心理体验中唤起了一种高度兴奋的状态,该状态令人不愉快,而且人们不能以发泄它的方式来控制它。这类状态我们称之为“创伤时刻”(traumatic moment)。在其面前快乐原则毫无作用,然后,假如我们依次沿循从神经性焦虑,到现实性焦虑,再到危险情境来看,就能获得这样一个简单命题:所恐惧的和成为焦虑对象的东西,常常是创伤时刻的呈现,不能根据快乐原则的正常法则处理它。我们马上明白,尽管我们拥有快乐原则的天赋,也不能保证我们免遭客观性伤害,而只能保证我们免受心理节制所导致的特殊伤害。从快乐原则到自我保护本能是很大的一步;这两者的意向从一开始就相当不一致。但我们也看到了其他某种东西,也许这是正在寻找的解决途径,即它是一个相对量的问题。把一种印象变为一个创伤时刻,使快乐原则的功能瘫痪并赋予危险情境以其重要性,这都仅仅是由于兴奋量的增强而已。假如情况真是那样,假如这些谜如此容易解开,那为什么类似的创伤时刻不在心理的生活中唤起而不与假定的危险情境发生关系呢?——在这些创伤时刻中,焦虑不是作为一种信号产生,而是因为某种新的理由重现。临床经验明确地表明,上述情况确属事实。只是后来的压抑才显示出我们描述过的机制,在该机制中,焦虑作为较早期的危险情境的信号而被唤起。当自我遇到某种过分强烈的力比多需要时,最初的和最原始的压抑直接来自于创伤时刻;它们重新构造它们的焦虑,尽管所依据的事实上仍是出生原型。在因性功能的躯体组织受损而产生的焦虑性神经症中,焦虑的产生过程也和上面所讲的一样。我们不再坚持认为,在这种场合中,正是力比多自身被转变为焦虑了。在这里,我认为焦虑存在着双重起源——一是创伤性因素的直接后果;一是预示创伤性因素即将重现的信号。关于这一点,是不会有反对意见的。
女士们,先生们,我确信,你们正为不要再听到关于焦虑的论述而高兴。但你们不会高兴太久,因为即将讲述的东西也不易让人感到高兴。今天我正打算带你们进入力比多理论或本能理论的领域,这些领域也同样有了一些新的发展,但我并不认为我们在这里已获得了很大进步,以致值得你们不辞辛苦地去学习它们。这种想法我是没有的。这里要讲的是这样一个领域:我们正在其中艰苦地努力寻找我们的方向和各种发现;你们将仅是我们努力的见证者。在此,我也不得不追溯一些从前我已告诉你们的事情。
本能的理论可以说是我们的神话。本能是一些神秘的东西,不确定性是很显著的。在我们的工作中,我们一刻也不能忽略它们,但我们从不敢肯定我们正在清楚地观察它们。你们知道流行的想法是怎样去处理本能的。人们假定本能就像它们当前碰巧需要的东西那样多种多样——有自我肯定(self—assertive)的本能、模仿(imitative)的本能,游戏(play)的本能、群居(gregarious)的本能和许多其他类似的本能。可以说,人们利用这些本能,让它们中的每一个完成其特殊工作,然后再抛掉它们。我们的行动一直建立在这样一种假设上:在所有这些较为特殊的本能背后,隐藏着某种重要而强大的东西,我们须予以慎重考察。我们所采取的第一步是非常审慎的。我们告诉自己,假如一开始我们就能根据两种重要的需要——饥饿与爱——分离出两种主要的本能,或对本能进行分类,我们就可能不会误入歧途了。无论我们通常怎样小心眼地保护着心理学相对于其他各种学科的独立性,这里我们却立足于不可动摇的生物学事实的支配之下。这个事实就是,有生命的个体有机物受两种意向即自我保存(self—preservation)和种族保存(preservation of species)的控制。这两种意向似乎是彼此独立的,就目前我们所知,它们没有共同的起源;并且在动物的生命中,它们的利益通常处于冲突之中。实际上,我们现在正讲的,就是生物心理学,我们正在研究生物过程的心理附属物。把“自我本能”与“性本能”的概念引入精神分析中,就表现了问题的这一方面。“自我本能”(ego instincts)包括一切有关个体的保存、肯定和延续的东西;“性本能”(sexual instincts)包括对于幼儿的性生活和变态的性生活所需的大量东西。在对神经症的研究过程中,我们已知道自我是限制和压抑的力量,而性倾向则是被压抑和被限制的力量,故而我们相信,我们不仅掌握了这两种本能之间差别的明确证据,而且掌握了这二者间冲突的明确证据。我们研究的第一个对象仅是性本能,我们将它的能量命名为“力比多”。我们只有结合这些性本能,才能澄清有关什么是本能和什么应归于本能的种种观念。这里我们就来探讨探讨力比多理论。
本能不同于刺激,即本能起源于人体内的刺激,它作为一种经常性的力量发生作用,并且主体不可能像对待外部刺激一样,通过逃避的方式来避开本能。我们能够区分本能的起源对象和目的。其起源是人体内的某种兴奋状态,其目的是去掉这些兴奋,在从起源到目的的道路上,本能对人的心理产生作用。我们把它想象为某种向特殊方向前进的能量;本能依此而获得“Treib”的名称。人们谈论“积极的”本能和“消极的”本能,但我们认为说具有主动目的和被动目的的本能将更为准确。因为要实现一个被动的目的也需要积极的活动。这种目的可以在主体自己身上得到实现;而通常产生的是外部对象,本能通过与它打交道而实现其外部目的;本能的内部目的则总是身体上发生的令人满意的变化。本能与其在躯体上的源泉间的关系是否带给了本能一种特殊性质?关于这一些,我们不太清楚。假如是这样,那是什么性质呢?精神分析经验的证据显示,以下内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从一种源泉产生的本能冲动,与另一个源泉产生的本能冲动紧密相联,共同经历着变化;而且,一般而言,可以用他和本能的满足来替代某种本能的满足。但必须承认,我们对此并未能很好地了解。本能与其目的和对象的关系都很容易发生变化;虽然本能与其对象的关系更易于松散,但二者都可转化为其他关系。考虑到社会上的价值观,我们把对目标的某种修改和对象的变化称为“升华”。此外,我们还有理由识别出目标受约束的本能——这些本能冲动产生于我们熟悉的源泉,并具有明确的目的,但它们没有得到满足便被阻止了,以致产生了一个持久的对对象的精神贯注和一种永恒的(情感)倾向。例如,性爱关系就是这样,毫无疑问,它起源于性的需要,但又总是克制其满足。
你们看到,对于这些本能的特性与变化,我们仍有许多是不能理解的。这里应提到表现于性本能和自我保存本能之间的进一步区别,假如从总体上说,该区别也适用于群体,那么它将具有巨大的理论意义。性本能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因为它具有可塑性,具有改变它们自己目的的能力,具有允许一种本能满足取代另一种本能满足的可替换性,并且能够被延续。在这些方面,我们上面所举的目标被阻的本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会很乐于否认这些特征是属于自我保存本能,因为自我保存本能是缺乏弹性的,对它们的满足不允许有丝毫延缓。在多种意义上,它们都是绝对必需的,并与压抑和焦虑具有非常不同的关系。但稍加考虑,我们就会知道,这种例外的观点是不适用于所有的自我本能的,而仅适用于食欲和渴欲,并且明显的是建立于这些本能源泉的特殊性质上。由此造成的混乱印象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由于我们没有对有组织的自我的影响,在原本属于本我的本能冲动中所造成的那些变化,予以单独的考虑。
当我们研究本能生活适应性功能的方式时,我们发现自己找到了更坚固的基础。在此,我们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知识,你们对这些知识也已是熟悉的。但我们也认识到,作为从一开始就是指向性功能目标——两个性细胞的结合——的工具的性本能,情况就不同了。我们所考察的是大量产生于人体的各个区域和部位的组元本能,它们彼此相当独立地寻求满足,在我们可能叫作“器官快乐”(organ pleasure)的那种东西中找到满足。生殖器是这些“性感带”(erotogenic zones)中的最新玩意儿,“性快乐”这个名称完全可能适用于生殖器所产生的器官快乐。这些寻求快乐的冲动并没有完全被纳入性功能的最后组织之内。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被作为无用的东西通过压抑或其他某些方式而搁置一旁;它们中的一小部分则通过我已提过的[第97页]显著方式而离开了原有目的,并用以加强其他冲动;还有一部分以些微的作用继续存在,以利于做些前抚动作并产生事前快乐。你们已听说过,在这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几个预备性组织的阶段是怎样被识别出来的;也已听说,性功能发展史是如何解释性功能的各种变型和退化的。我们认为,这些“前性器欲”(pregenital)阶段的第一个口欲期(the oral phase),因为与婴儿在母亲怀中吃奶的方式一致,嘴的性感区支配着这一生命时期的那些可以叫做性活动的东西,到了第二个时期,虐待的和肛的冲动欲(sadistic and anal impulses)占据了前台,毫无疑问,这个阶段与牙齿的出现、肌肉器官的增强和对括约肌功能的控制有联系。关于这个值得注意的发展阶段,我们已了解到了许多令人感兴趣的细节,第三个阶段是阳具欲阶段(the phallic phase),在这个阶段中,两性中男性器官(和女孩身上相应于男性器官的东西)获得了不能再被忽视的重要性。我们已用性器欲阶段(the genital phase)这个名称来指定明确的性组织,该阶段建立于青春期之后,此时女性生殖器第一次得到识别,而男性生殖器在很早以前就被识别了。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讲述的全是老生常谈。但你们不要假定,我这次未讲到的许多事情是无效的。我这样重复是必需的,目的是将它作为起点,以报告我们知识中的进展。我们能够夸口说,我们已了解到了一些新东西,特别是关于力比多的早期组织,对旧东西的意义也获得了更清晰的理解,我将至少举几个例子以资证明。阿伯拉罕在1924年就说明施虐—肛欲期可分为两个小阶段,其中早期的一个阶段受毁坏和丢失诸破坏性倾向的控制,后期的阶段则受友善地指向对象的倾向——即保持和拥有的倾向——所控制。故而,在该阶段的中期,对对象的关心作为后期对性爱的精神贯注的先驱而首次出现。若我们对第一个即口欲期阶段进行类似的再划分,也是同样可行的。在第一个小阶段中,我们所讨论的仅仅是口唇的吞食,而与对象——母亲的乳房——的关系根本不存在矛盾心理。第二个小阶段则以咬的动作的出现为特征,它可以叫作“口欲施虐”阶段,第一次表现了矛盾心理现象,该现象在其后紧接而来的“施虐—肛欲”阶段中表现更为清晰。假如我们在诸如强迫性神经症或抑郁症(melancholia)等特殊神经症的案例中,去寻找力比多发展的各种倾向点,我们就尤其能够看到这些区分的价值。在此,你们必须回想起我们对力比多固着、倾向和倒退三者间的关系的认识。
从总体上看,我们对力比多组织的发展阶段的态度有了一点变化。过去我们主要强调的是,这些阶段中的每一个都在下一阶段的到来前就消失了;现在我们的注意力则转向这样一些事实:每一个前期阶段有多少成分与后期阶段并存,而且延续到它之后,并且在力比多的经济原则和主体的性格中得到永恒的表现。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研究告诉我们,在各种病理条件下,频繁出现了向早期阶段的倒退;特定的倒退是疾病特定形式的特征。但在此我们无法深入研究这些事实,它成为专门的神经症心理学研究的一部分。
我们已经能够研究本能的诸种转化,尤其是就肛欲性欲(anal erotism)而言。肛欲的冲动产生于性感肛欲区。我们曾对将这些本能冲动多样化地使用的情况感到惊讶。某种特定性感区在其发展过程中要想摆脱被抛弃的命运,也许是较困难的。因此,让我们回想一下阿伯拉罕的观点吧,他主张,从胚胎学上讲,肛门相当于原始的嘴,这个嘴后来才移到肠子的末端。然后我们了解到,当一个人的粪便(即其排泄物)对他失去了价值之后,则产生于肛门的这种本能的兴趣就转移到那些可以作为礼物赠送的对象。事实确实如此,因为粪便曾是婴儿能够赠送的第一件礼品,是某种他可能因对照顾他的人的爱恋而出让的东西。其后,准确地对应于在言语发展中所出现的类似变化,对粪便的原有兴趣不仅转变为对黄金和钞票的高度评价,而且也影响了对婴儿和阳具的充满感情的精神贯注。在那些长期保留厕所意识的儿童当中,普遍相信婴儿像一般粪便那样从肠子里生出来。大便是出生行为的原型。但圆柱状的粪便也被看作是阳具的先驱,这种粪便塞满并刺激着肠黏膜。当一个儿童非常不情愿地认识到还有许多不拥有阳具的人时,在他看来,那个器官是作为某种与身体可相分离的东西而出现的,因而变得非常类似于粪便,后者是其身上不得不抛弃的第一件东西。结果,大部分肛欲性欲都转变成了对阳具的精神贯注。但对人体阳具的兴趣,除了肛欲性欲的根源外,还有口欲的根源;口欲的根源或许仍是更为有力的,因为吮吸终结时,阴茎也变成了母亲乳头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