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为止,对自我的优点和功能,我们已有了一个印象;现在是开始思考自我另一方面的时候了。毕竟自我仅是本我的一部分,是因接近外部世界、受其危险的威胁而产生的有利于自我改变的那一部分。从动力的观点看,自我是微小的,其能量是从本我中借来的,而且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看到这些方法——可称其为诡计——它利用这些方法,从本我中攫取尽可能多的能量。例如,其中之一就是自我认同实际的或被抛弃的对象。对对象的精神贯注源自于本我的本能欲望。首先,自我必须注意到它们。但通过认同对象,自我便取代对象而使自己受到本我的欢迎,并力求使本我的力比多转向自我本身。我们已经看到[第64页]在自我的生命旅程中,自我常常从过去选中的对象的遗物中摄取大量的能量。总体看来,自我必须执行本我的意图,通过找到能使这些意图圆满实现的环境来完成它的任务。自我与本我的关系可以用骑手与马的关系来比喻。马提供运动能量,而骑手具有决定目标和引导这个强健动物的活动的特权。但在自我和本我之间,却常出现不理想的情形:骑手被迫引导马在马自己想走的路上奔驰。
本我中还有一部分,自我因压抑而产生抵抗,进而使自己从那一部分分离出来。但压抑并没有扩展到本我,于是被压抑的内容便并入到本我的其余部分。
有一句格言告诫我们,一仆不能同时侍二主。可怜的自我处境甚至更糟:它侍候三个严厉的主人,而且要尽力使三个主人的主张与要求达到彼此和谐。这些主张却总是背道而驰,且好像总是互不相容。因而自我经常不能完成任务,这也就不奇怪了。这三个暴君是:外部世界、超我和本我。当我们认识到自我在努力同时满足它们——或同时服从它们时,我们就不会对这个自我人格化并看作分离的结构而感到任何遗憾。自我觉得自己三面被困,受到三种危险的威胁。假如它难以忍受其压力,就会产生焦虑。由于自我起源于知觉系统的经验,所以它担任着表达外部世界需要的职责,但它也努力争取成为本我的一个忠实奴仆,保持与本我的良好关系,把自己作为对象推荐给本我,并把它的力比多吸引过来。在它企图调节本我和现实的过程中,它常常被迫用自己的前意识(Pcs.)的文饰作用来遮掩本我的潜意识要求,掩饰本我与现实的冲突,并且即使在本我仍固执己见而不愿屈服时,它也会用外交的巧妙手段宣称自己正在关注现实。另一方面,自我所采取的每一步,都受到要求严格的超我的监视;超我丝毫不考虑自我在本我和外部世界方面所遇的困难,为自我的行为规定了明确的准则;而且自我一旦不服从这些准则,超我就用强烈的自卑感和罪疚感来惩罚它。这样,自我被本我所驱使,受超我所限制,为现实所排斥,为完成其经济的任务而奋斗,以便使它遭受到的种种力量和影响达到和谐;我们能理解,为什么我们常会忍不住叹息:“生活不容易啊!”如果自我被迫承认自己弱小,它就会产生焦虑——有关外部世界的现实性焦虑、有关超我的道德性焦虑和有关本我中激情力量的神经性焦虑。
我想根据上面描述,以一种简单的示意图,描绘心理人格的构成关系,呈述如下:
正如你们此处所见,超我融入到本我中;作为俄狄浦斯的继承者,它的确与本我有着紧密的关系;它比自我距离知觉系统更远。只有通过自我,本我才能与外部世界进行交往——至少依此示意图看来是如此。当然,目前很难说清该图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正确的,但在某一方面它肯定是错误的,即作为潜意识的本我所占据的空间应该无可比拟地大于自我或前意识所占据的空间。我必须提醒你们在思维中对此加以改正。
在总结这些听起来肯定令人兴奋的,但可能不很明确的论述时,我在这里向你们提出另外一些告诫。在考虑到将人格分为自我、超我和本我时,你们当然不会把它想象为具有明确的分界线,就像政治地理学中那些人工绘制图一样。我们无法像在图画或原始的绘画中那样,用直线的轮廓描绘出心理的种种特征,但我们可以像现代画家那样,用各种色彩区域相融的方法来描绘。在完成分离之后,我们应该使被分离的东西再次融合。对于采用图示表达像心理过程这样易变的东西的最初尝试,你们的评判不应过于苛刻。这种分化的产生极可能因人而异;在其实际活动中,它们也可能变化和经历短暂的停滞阶段。尤其对在分化发展过程中最后的且最微妙的分化——自我与超我的分化——这类情形来说,可能更是如此。无疑,心理疾病也可能导致同样的结果。也很容易想象,某些神秘的方法可以成功地扰乱心理各个不同区域间的正常关系。例如,知觉或许能够把握本来难以接近的、在自我深层和本我中发生的事件。然而,这个方法能否引导我们达到期望中的终极真理,却大可怀疑。但是,精神分析的治疗选择了一种类似的方法,对于这一点是可以承认的;因为精神分析的治疗目的的确在于增强自我,使之更加独立于超我,拓宽它的知觉领域,扩大它的组织,以使它能够占有本我的新领域。哪里有本我,哪里就有自我,这是一种矫正性工作——就像苏伊德海的排水一样。
第32讲焦虑与本能生活
女士们,先生们:
关于焦虑和心理生活的诸种基本本能的假设(观点),我将向你们报告许多新东西,当听到这些内容时,你们不要感到奇怪;如果你们了解到这些东西中没有一个能为这些尚未解决的问题提供最后的答案,你们也无须感到惊讶。这里我有特别的理由用“假设”一词。我们所面临的都是最难解决的问题,但其困难并不在于观察得不充分,因为伴随难题呈现我们眼前的,实际上是最普通、我们最熟悉的现象。困难也不在于这些现象所引起的种种思辨具有的晦涩性质;因为思辨性考察在该领域作用不大。真正的困难在于假设——即如何引入恰当的抽象观点,用以整理和说明观察所得到的原始材料。
在我以前的讲演集中,我曾以一讲(第25讲)专论焦虑;这里我必须简略重述那些内容。我们将焦虑描述为一种情感状态——即快乐痛苦的情感系列中的某些情感的混合。这些情感均有着与其相对应的外导神经冲动以及对于这种神经冲动的知觉。但我们也曾主张,焦虑可能是通过遗传表现的、某种特别重要事件的积淀物(precipitate)——也可比作为一次个体的习惯性癔症的发作。我们认为留下了焦虑性情感痕迹的事件即出生过程,因为在出生过程中对心脏的活动和呼吸变化所产生的具有焦虑特征的作用是有用的。因此,最初的那种焦虑一定是毒性的。随后,我们开始对现实性焦虑和神经性焦虑进行区分:前者是一种我们可以预见的对危险——即对来自外部的预料得到的伤害的反应;而后者则完全是神秘不测的,而且看上去全无意义。
在对现实性焦虑的分析中,我们将它一直还原到感觉注意和运动紧张增加的这种状态,并将其描述为“焦虑的准备”(preparedness for anxiety)。焦虑的反应正是由此产生。结果可能有两种:其一,焦虑的产生或曰早期创伤性经验的重演,只是一种信号,在这种情况下,焦虑反应的结果能调节自己以适应新的危险情境,并进而能够逃跑或抵御;其二,早期经验尽占上风,整个反应也仅止于焦虑的产生,在这种情形下,情感状态具有麻痹性,因而不利于当前的意图。
然后,我们又转向神经性焦虑,并指出我们观察到它有3种情况。首先,我们发现它是一种自由飘浮的、普遍的忧虑,它易于采取人所共知的“预期性焦虑”(expectant anxiety),使自己临时依附于任何新近出现的可能性上,例如,像发生在典型的焦虑性神经症中的情况那样。其次,我们发现在所谓的恐怖症中这种焦虑稳固地依附于某些观念,在这种恐怖症中,仍有可能辨识出它与外部危险的关系;但我们必须公正地说这种担忧被极度夸大了。最后,我们在歇斯底里或其他严重的神经症中发现了这种焦虑;在此,这种焦虑或者伴随各种症状,或者作为一次发作独自出现,或以更持久的状态独自出现,但总是没有以外部危险来作为明显的根据。于是,我们问自己两个问题:“在神经性焦虑中人们害怕什么?”“我们怎样把它与面对外部危险所感受到的现实性焦虑联系起来?”
我们的研究并非全无收获,我们得到了一些重要的结论。关于焦虑的期望,临床经验表明,它与性生活中力比多经济原则(libidinal economics)有着稳固的联系。焦虑性神经症的最普通的起因,是那种发泄不了的兴奋。力比多兴奋被激起了,但没有得到满足和利用;于是忧虑出现,替代力比多,并在被利用的过程中被消磨。我甚至认为有理由说,这种未得到满足的力比多直接变成了焦虑。这种观点在幼儿常有的某些恐惧中得到证实。这些恐惧中许多是令我们迷惑不解的,但另一些,如对独处及对陌生人的恐惧,能够予以肯定的解释。孤独以及陌生的面孔,唤起了孩子对熟悉的母亲的渴求;他不能控制这种力比多兴奋,也不能使它中止,只能将其变成焦虑。因此,这种幼儿的焦虑不应该被看作是现实性焦虑,而应被看作是神经性的焦虑。幼儿的恐惧和焦虑性神经症中对焦虑的预期,是神经性焦虑产生的一种方式的两个实例,这个方式就是力比多的直接转化。我们马上还会知道,除此之外,还有第二种产生方式,但它与第一种产生方式并没有很大差别。
我们认为,导致癔症和其他神经症中焦虑产生的因素就是压抑的过程。我们相信,如果我们把与被压抑的观念有关的一切与依附它的那部分力比多区分开来的话,那就可以对这个问题做更全面的论述。这个观念很容易受到压抑,而且可能被歪曲到不可识别的地步;但它的情感部分通常转化为焦虑——无论这种情感可能具有何种性质,不论是攻击性还是爱,情况都是这样。因此力比多部分不能物尽其用或是由于幼儿自我的软弱(如幼儿的恐惧),或是由于性生活的各种躯体过程(如焦虑性神经症),或是由于压抑(如癔症)。然而,无论何种原因都没有根本的差异。因此,引起神经性焦虑的两种机制实际上是相吻合的。
在这项研究过程中,我们注意到焦虑的产生和症状的形成之间有一种非常重要的关系——即二者相互体现和互换。例如,一个广场恐怖症(agoraphobic)病人,很可能是由于在街上突然产生焦虑而开始得病。每次当他再走到这条街上,焦虑就会重复出现。于是他就会形成广场恐怖症的症状,这个症状也可以被说成是一种抑制,即对自我的功能的限制,凭借这种抑制,他可以避免焦虑的侵袭。假如我们能够干预症状的形成(就像我们能够干预强迫症一样),我们就可以看到相反的情况。假如我们阻止一个病人进行洗礼,他就会陷入一种难以忍受的焦虑状态中。显然,他是借助于这一症状而保护自己免受焦虑之苦的。好像的确是焦虑的产生在先,症状的形成在后,仿佛症状的产生就是为免除焦虑的突然发作似的。这一观点也被下述事实所证实:儿童期的最初神经症是广场恐怖症——在该状态中,我们如此清晰地看到,最初产生的焦虑是如何被后来形成的症状所替代的。我们得到一个印象,即最好是从这些相互关系中找到理解神经性焦虑的方法。同时,在回答一个人在神经性焦虑中害怕什么的问题时,我们也取得了成功;并且,还成功地证实了神经性焦虑和现实性焦虑之间的关系。显然,他在神经性焦虑中害怕的是自己的力比多。这与现实性焦虑的区别表现为以下两种:危险是内部的,而非外部的;其危险是意识不到的。
在恐怖症(phobias)中,我们很容易观察到这种内部危险转化为外部危险的方式——这就是说,神经性焦虑是怎样转化为明显的现实性焦虑的。为了简化通常是非常复杂的事情,我们不妨假设广场恐怖症病人始终害怕的是由他在街上遇到他人时所产生的诱惑感,于是他在恐惧中产生一种移置作用;从此以后,他害怕的是外界情形。这样,他得出的结论显然是,他认为自己能够通过移置作用更好地保护自己。人们可以逃之夭夭,以摆脱外部危险,但躲避内部危险却是很难的事。
在我早期论焦虑的讲演的结论中,我自己曾表述了这样的观点:虽然我们的这些研究结果并不相互矛盾,但它们却也不怎么彼此吻合。就其作为一种情感状态而言,焦虑好像是曾带来危险性威胁的早期事件的重演;焦虑服务于自我保存的目的,并且是一种新危险的信号;它产生于力比多,而这部分力比多又因某种缘故未被利用,它还可以在压抑的过程中产生。它被症状的形成所替代,就好像在治理上受到了约束。因此,我们不免感到这里好像缺少了什么,否则这一切就可以被整合成为一个整体了。
女士们,先生们,在上次讲演中,我把心理人格(the mental personality)分为超我、自我和本我,这一划分也迫使我们在焦虑问题的研究中更新我们的支承。根据自我是焦虑的唯一支承的命题(即是说仅有自我能产生并感觉到焦虑),我们形成了一种新的、稳固的立场;从这个立场看,许多事物将都展示出一个新的侧面。在谈及“本我的焦虑”或认为超我具有产生忧虑的能力时,我们的确很难明白这些说法的含义。另一方面,我们对这一事实中与我们希望相一致的成分表示欢迎:焦虑的三种主要类型(即现实性的、神经性的和道德性的),很容易与自我的三种依赖关系(即与外部世界的、与本我的和与超我的)发生联系[第78页]。此外伴随着这个新观点,焦虑作为预告危险情况的信号的功能(这正好是一种我们不无熟悉的说法)变得尤为突出了;而构成焦虑的材料是什么的问题则使我们失去了兴趣。而且现实性焦虑与神经性焦虑的关系出人意料地变得简单明了了。还需要指出的是,与从前被认为是简单的情况相比,我们现在对产生焦虑的各种明显复杂的情况有了更好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