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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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六朝唐文(9)

《原毁》,探求毁谤的本源。作者以儒家的道德观念为依据,从待己和待人两方面立论,以古今作比较,分析揭示了毁谤产生的根源在于懒惰和嫉妒。又用形象化的语言来揭出当时只许说人坏、不准说人好的恶习,形成了”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的坏风气。文章多用排比句,层层推进,结构严整。

中唐以后,科举入仕的新进之士常常遭受当权者的压抑,韩愈本人曾几次被毁谤而贬职。他写这篇文章,有泄愤懑、同情被毁受压者的作用,文末又希望当权者加以注意,使国家得以治理。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1],其待人也轻以约[2]。重以周,故不怠[3];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4],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5]。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6],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7]。“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8],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9]。“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10]。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B11]。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B12],其待已也廉[B13]。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B14]!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B15]。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B16]。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B17],为是者有本有原[B18],怠与忌之谓也[B19]。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B20],必其人之与也[B21];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B22]。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B23],懦者必说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B24],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B25],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注释】

[1]责己:要求自己。重:严格。周:全面。[2]轻:宽容。约:简要。[3]怠:怠惰。[4]所以:指情由,原因。[5]才:才干。艺:技能。[6]是人:此处指占之君子。[7]病:过错,缺点。[8]其:他。此处指古之君子。[9]艺人:有技能的人。[10]即:接触。新:指现在的状况、表现。旧:指过去。[B11]恐恐然:谨慎小心的样子。[B12]详:详备,全面。[B13]廉:少。此处意思为不严格。[B14]已廉:太少。已,太。下文”责于人者已详“同。[B15]图:考虑。[B16]闻(旧读wèn):名声。[B17]虽然:虽说如此。[B18]原:”源“的本字,根源。[B19]怠与忌:怠,懈怠,指对自己;忌,妒忌,指对别人。[B20]应(yìng):应和,呼应。[B21]与:党与,相结交的人。[B22]畏:指畏惧他的人。[B23]说(yuè):同”悦“,喜欢,高兴。下句”说“字同此。[B24]光:昭著,显著。[B25]有作:有所作为。于上者:居于上位的人。此指执政者。

【译文】

古代的君子,他要求自己,严格而全面,对待别人呢,宽容而简约。严格而全面,所以不敢怠惰;宽容而简约,所以人们乐于做好人好事。听说古代有个人叫舜,他的为人,是个仁义之人。探求舜之所以成为仁义之人的原由,就责备自己说:”他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他能这样,我竟不能这样!“早上晚上都在思考,改掉那些不如舜的地方,发扬那些像舜一样的地方。又听说古代有个人叫周公,他的为人,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探究周公之所以成为多才多艺的人的原由,责备自己说:”他是个人,我也是个人;他能这样,我竟不能这样!“早上晚上都在思考,改掉那些不如周公的地方,发扬那些像周公一样的地方。舜是大圣人,后代没有能及得上他的;周公也是大圣人,后代也没有及得上他的。这些古代的君子说:”及不上舜,及不上周公,是我的过错。“这不就是要求自己严格而全面吗?他们对待别人,说:”那个人啊,能够有这么点,这就足以做个良好的人了;能够长于这些方面,这也足以算个有才能的人了。“肯定人家某一方面,不去苛求第二方面;论人家现在的表现,不去计较人家的过去。谨慎待人,惟恐人家得不到做好人好事的益处。一件好事,容易做到;一种技艺,也容易学到,他们对别人,却说:”能够有这些,这就够了。“又说:”能够长于这一方面,也就够了。“这不是要求对待别人宽容而简约吗?

现今的君子可不一样啦。他们对待别人求全责备,而要求自己却很少。求全责备,所以人家难以做好事;要求很少,所以自已获得进步也少。自己并没有什么好的地方,却说:”我有这优点,这也足够了。“自己并没有什么才能,却说:”我有这能耐,这也足够了。“表现于外是欺骗别人,反省于内是欺骗良心,还没有些微的收获就停止不前,这不是对待自己要求太少太低了吗?他们要求别人,说:”那个人虽然能做这个,但他的为人不值得赞美;那个人虽然擅长这些,但是他的才用不值得称道。“他们是举出人家一点欠缺而不计算别的十点长处,追究人家的过去而不考虑人家当前的新的成就。他们惶惶不安,惟恐人家有好名声。这岂不是对别人求全责备吗?这就叫不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却用圣人的标准去希望别人,我看不出他们是在尊重自己啊!

虽说如此,做出这些行为来是有其根源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懈怠和妒忌啊。懈怠的人自己不学习,而妒忌的人就怕人家学习。我曾经试验过,曾经对很多人说:”某人是优秀的,某人是优秀的。“那些应声附和的,一定是那个人的同伙;否则,就是他所疏远而没有什么相同的利害关系的;再不然,就是惧怕他的人。假如不是这样,强悍的人一定用言语来表示愤怒,懦弱的人一定在脸色上显露出不满。我又曾经对好多人说:”某人不是优秀的人,某人不是优秀的人。“那些不应声的,一定是那个人的同伙;否则,是他所疏远而没有什么相同的利害关系的;再不然,就是惧怕他的人。假如不是这样,强悍的人一定在言语中表示高兴,懦弱的人一定在脸色上显露出喜欢。因此,事业成功,毁谤随之而生;德望高了,坏话跟着就来。唉呀!读书人处于当前这种环境中,要想光大名声,履行道德,真是难啊!

想要有所作为的执政者,如能听取我的说法而牢记在心,那国家就差不多治理好了吧!

获麟解韩愈

【导读】

麟是传说中的仁兽。本文托物寄意,曲折地表达了人才不被赏识和理解的感慨。作者认为麒麟之所以称为仁兽,是由于出现在圣人在位的时候;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出现,就会被称为不祥之兽了。

这篇短短的议论文是韩愈的议论文中富于文学意味的,在文中以麒麟自喻,曲折写出了自己怀才不遇、生不逢辰的苦闷。

麟之为灵,昭昭也[1],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2];其为形也不类[3],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4]。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糜、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5]。

虽然[6],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7]。

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8]。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

【注释】

[1]昭昭:明明白白。[2]恒:常。[3]不类:不好归类。意即不像这样。又不像那样。[4]麋(mí):兽名,即驼鹿。[5]宜:应该,自然。[6]虽然:虽说如此。[7]果:果真,的确。[8]以:凭,根据。

【译文】

麒麟,作为一种灵物,是明明白白的,《诗经》里有歌咏,《春秋》里有记载,史传和百家之书里也屡屡提到它。即使是妇女和小孩,也都知道它是吉祥的。

然而麒麟这种动物,家里不豢养,世上不常见;它的形状难以归类,不像马、牛、狗、猪、豺、狼、麋、鹿那样。这样,即使有麒麟,也不可能知道它是麒麟了。有角的,我知道它是牛,颈上有长毛的,我知道它是马,狗、猪、豺、狼、麋、鹿,我知道它们是狗、猪、豺、狼、麋、鹿,只有蜞麟啊,不可能知道。不知道,不认识,那么人们说它是不祥之物,也是应当的。

虽说如此,但是麒麟的出现,一定有圣人在位掌权,麒麟是为圣人而出现的啊。圣人,一定知道麒麟,识得麒麟。麒麟的确不是不祥之物啊。

再说,麒麟之所以为麒麟,是凭它的德性而不是根据它的外形。假使麒麟的出现,不能等到圣人在位的时候,那么,被人们认为是不祥之物,也是应当的。

杂说一韩愈

【导读】

韩愈的《杂说》是一组杂感式的小品文,也可以说是古代的杂文。共四篇,这里选的是第一篇,又称《龙说》。

本文写龙云相依的关系,言云由龙嘘气而成,龙乘是气便能神妙莫测,变化无穷;龙造成云的灵异,但它也不能失去作为依凭的云,龙失云则毫无神异;云的有无全靠龙自己创造;真正的龙一定会有云跟从。全篇以云龙作喻,一说龙喻圣君,云喻贤臣;一说龙喻英雄,云喻时势;一说龙喻其身,云喻其文章,全文含蓄委婉,其真正用意始终没有明确点出。

龙嘘气成云[1],云固弗灵于龙也[2]。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3],薄日月[4],伏光景[5],感震电[6],神变化[7],水下土[8],汩陵谷[9],云亦灵怪矣哉!

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10]。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B11]。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B12]?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

【注释】

[1]嘘气:吐气。[2]固:原来。[3]茫洋:辽阔无边际的样子。玄间:太空之间。玄,幽远。[4]薄(b6):迫近。[5]伏:使隐匿。光景:日光。[6]感:通”撼“。摇动。[7]神:使神奇。[8]水:浸润之意。下土:土地。[9]汩(gǔ):水流不止。[10]使为灵:使之为灵。”使“后省掉的”之“指代云。[B11]神:显出的意思。[B12]信:确实。

【译文】

龙吐气,变成云,云原来并不比龙灵异。然而,龙乘着这气变成的云,在那辽阔无际的太空之中到处游动,迫近日月,掩盖光辉,震撼雷电,神奇变化,浸润土地,流动于陵谷,这云也真是灵妙奇异的啦!

云,是龙能够使它变成灵异的。像龙那样的灵异,那就不是云所能够使它变成的。然而,龙得不到云,就无法显示出它的灵异了。失去其所依托凭藉的东西,是确确实实不可以的吗?怪哉!它所依托凭藉的,竟然是它自身制作出来的云。《易经》中说:”云从龙。“既然叫做龙,云当然跟随着它啦。

杂说四韩愈

【导读】

本文是《杂说》的第四篇,后人也题为《马说》。文章围绕千里马的有无和伯乐的有无作论,层层深入。作者借千里马不遇伯乐来比喻才能之士怀才不遇,抨击在位掌权者的不识人才和摧残人才。写作年代不详。有人认为作于唐德宗贞元十一年(795),当时韩愈曾三次上书给宰相,均未得用。可备一说。

这是历来传诵的佳作,文章虽短,却层层深入,笔锋犀利,设喻贴切,说理透辟。

世有伯乐[1],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2],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3],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4]。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5]。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6],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7],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8]。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注释】

[1]伯乐:孙阳,字伯乐,春秋时秦人,善相马。[2]千里马:指具有日行千里之能而尚未被发现的好马。[3]骈(pián)死:相比连而死。槽:盛饲料喂马的器具。枥:马厩。[4]一食:吃一顿。尽粟一石:吃完一石粟,极言好马食量大。

[5]食(sì)马者:饲养马的人。食:通”饲“,喂养。[6]才美:才具、长处。见:同”现“,呈现。[7]策:马鞭,此处用为动词,鞭策、驾驭的意思。不以其道:不按照道理。[8]鸣之:马呜叫。不能通其意:养马人不懂马呜叫的意思。

【译文】

世上有了伯乐,然后才会有千里马。能日行千里的马是常有的,然而伯乐却不是常有的。因此,即使有了名马,也只能辱没于养马的奴仆之手,最后是接连不断地死在马厩之中,永远不能以日行千里而著名。

那些马中能日行千里的,吃一顿往往要吃完一石粟。可是饲养的人,却不知道这马能日行千里而要吃那么多。这样的马,虽有日行千里的本领,但是吃不饱,力气不足,能力特长也就表现不出来,即使想求得与平常的马相等的地位都不可得,哪里还能要求它日行千里呢?那些饲养马的人,驾驭马时不能按照规律,喂养马又不尽其能力给足饲料,对马的哀鸣,又一点也不懂它的意思。他们还手执马鞭,居高临下地说什么”天下没有好马“。唉!是真的没有好马呢,还是确实不识好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