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一共五个实习生。不知为什么,那两个本科生对我不太友好。看见我的时候,总是装作没看见。害我的笑容总凝固在嘴角。但我并不介意,我知道,每年科里总要留一个人,在实习生中挑。但今年不用挑,肯定是我。一来我是职工子女,属于照顾对象。二来,我相信我的实力。不经意想到小江。他家在湖北,应该不会在这儿找工作吧。
有一天下午科里没什么事,老师们聊起了劳动节时医院里搞的文艺晚会,我们几个实习生也在。我微笑着听老师们侃,并不插嘴,因为那天我没在。
一个老师突然说:“要是那时潇潇在就好了,可以拉一段小提琴。再不来几式跆拳道,准拿奖。免得每次我们科都是空白。”
我笑。
另一个老师打断他说:“去,你以为耍猴戏啊!潇潇,别听他的。不过我还真喜欢你拉的曲子呢。听说楚然常帮你写歌。”
我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
老师们都好像很了解地“哦”,然后意味深长地笑。
我知道他们都想歪,不过我从来不辩解,这种事情,越描越黑的,何况我说了没人会相信。从小到大,我也习惯了。
那个小陈问:“楚然是谁啊?是林潇男朋友吗?”有老师在的时候她就好像对我很客气,但也从来不和我直接对话。
舒老师微微笑,说:“楚然啊,是我们院长的儿子,和潇潇一起长大的。俩人可好了。”
我只好笑,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小时候院里的叔叔阿姨说我是会急的。后来我妈常说,他们是开玩笑,没恶意的,让他们说好了,反正自己知道不是真的就行了。但我老觉得我妈也是乐于看见这样的场面的。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生化室。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忽然就觉得心情不好。楚然从来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太瘦,更像个书生而不像个医生。而且他太聒噪,我喜欢比较安静的男孩。再说了,楚然早就有了女朋友,只是一直保密着,不让他那个当院长的父亲知道。因为那女孩只有中专毕业,楚然的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那女孩为了楚然,正准备考大专。有时候我挺羡慕他们的,我相信他们之间有真正的爱情。而我,爱情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大二的时候一个护理班的男生追我,觉得他的专业对我而言是个障碍,不了了之。大三时一个比我小两岁的约我,我又觉得他的年龄我接受不了,所以也作罢。只有大一那一次,让我一直记着。对方是个快毕业的学长,临床班的,比我大七岁。我们在一起很快乐地过了三个月,然后他就毕业走了。他家乡在外省,而且是家中长子,必须回去。他走的那天我哭了很久。我想那是我的初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的名字叫喻朝风。
小江进来的时候我没发觉。等他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面纸,我才发现我哭了。
下班时雨还在下。那几个实习生早就溜了。中午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伞。本想跑到楼下看楚然和韩飏带没带伞,想到老师们的玩笑话,停住脚步。
小江走过来,说:“我们一起走吧。”
我转头看他。他是个很真诚的人。和他在一起实习也快两个星期了,他一直都是那样温和的微笑,做事很勤快,很少开口,但很有礼貌。没事的时候会看书,不会嚼舌根。
我们一起走到楼下,看到楚然和韩飏。我没理他们。楚然这次居然没朝我吼,只是朝我笑笑,那笑里面带着的意思,我是懂的。只是看到韩飏也在笑,我就有些生气。他凭什么笑我!十几年不回来,也不和我联系,好像当我从来没存在过。本来我一直和楚然玩的,现在他回来了,就好像把我排除在外了。小的时候可从来不这样的。记得那时我们常一起上学,冬天起不来,韩飏常常跑来喊醒我,然后等楚然下楼一起去上学。放学后他们俩就到我班上等我。再一起回家。那都是小学时的事情了。韩飏走后楚然升了初中,我就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了。
心中闷闷不乐。小江也不说话,只是一直把伞往我这边撑。伞本来就不大。我不好意思,对他笑笑,说:“你看你的衣服都湿了呢。”我还想说麻烦你了,妈妈不知从什么对方出来,语气很是不好:“潇潇,叫你中午带伞的。你不听。快过来,妈妈这儿有伞!”
我知道妈妈误会,却也不能反驳,只得朝小江摆摆手:“谢谢你,小江,我先走了。”
小江很聪明地喊我妈:“老师。”
妈的脸阴转多云。等小江走后,才问:“是和你一起的实习生吧?挺有礼貌的。我们科里那几个实习的,简直什么都不会。不过刚分来的研究生倒是不错。什么时候你来妈给你介绍介绍。“
又来了。我朝天翻白眼。好像我没人要一样。我嘀咕了一句:“排队吧,还有楚然和韩飏呢。“自己说了这句话,倒猛然想起幼时的事来。那时我们都在上幼儿园,我小班,楚然和韩飏大班。有个毛头小子无论吃点心午睡都要和我在一块儿,还说长大要娶我,被楚然他们听见了,蹬蹬蹬从隔壁班跑过来,俩人站一起,喊:“想娶潇潇,排队吧,还有我们俩呢!”
我一个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妈瞪我一眼:“又傻笑了。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
洗完澡后把衣服也洗了,晾到阳台上去。我真喜欢我家的阳台,够大,可以跳舞。晾完衣服后心血来潮,把小提琴拿出来。拉什么呢?不拉楚然写的曲子了,就拉《梁祝》吧。虽然现在心情不错。但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一个穿着白色睡袍的长发女孩,在家里的阳台上歪着脖子拉小提琴,这种情景想着就很美了。我想我是个自恋的人。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发现隔壁阳台多了一个人。是韩飏。他已经十几年没在这个阳台上出现了,现在突然站在那儿,让我微微吓了一跳。以往我拉琴,通常只有楚然在楼上拍手大声叫好。
韩飏没说话,看了我一会儿,跑了进去。
我失望地踹了一脚边上的花盆,继续拉琴。一直拉一直拉,自己也不知道拉了多久。一阵风吹来,脸上凉凉的。我知道我流泪了。可是为什么流泪,我也不清楚。
直到楚然从上面阳台探出半个身子说:“拜托了大小姐,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你就歇歇手吧。你手不酸你脖子也该酸了吧?不管是谁惹了你,你都拉了三个小时了,结也该打开了吧。”
我放下琴。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房。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楚然是最了解最熟悉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