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架空中篇系列:盛世悲歌
275800000057

沉寂之秋(上2)

后来他才知道:王大胡是与蓉娘指腹为婚的人。他们说好在龙丘之战打完之后就拜堂成亲,可是如今王大胡战死,她却连他的尸首也没有带回来。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帮助他这个素不相识的烈族人,甚至可以说是她的杀夫仇人。

再后来他便成了“王大胡”,和蓉娘一道转辗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到这个小村落定居。他知道他再也回不到他的过去,也逐渐被这个曾经救过他且一直陪伴着他的女子所打动。这样相伴了几年,他们结合了。人生就是这样离奇,也许在某一处还有始终割舍不掉的东西,可一旦远离了那种种,也能以另一种身份另一幅面孔活下去。

他几乎已经渐渐习惯了农夫这个角色,只有时听到外面时局动荡会担心,一次次梦到那片血海尸山仍会害怕。

蓉娘是个贤惠能干的妻子,他们的生活简朴拮据却也还温馨。男耕女织,夫唱妇随,他曾经从未想过这种幸福,而今却拥有了许多年。

只是偶尔,偶尔他会想起他的过去。那段即使对蓉娘也有所隐瞒的过去。虽然久远,却永远也不能够真正忘记。

就这样站在窗口,直到天亮。东方泛白,又一个黎明。

秋风拂面,瑟瑟得有些凉意。他裹紧了披上肩头的衣服,喃喃一句:“真好……秋天来了。”

蓉娘刚刚起床来,看见他站在窗口很是诧异:“昨晚一宿没睡?这样的天气身子容易虚,你又不好好休息,那些个旧伤痛还有得你受。”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笑,伸手关了窗户。她端来了脸盆,替他倒好热水拿来毛巾递给他,嘴里仍是不停:“真不懂你怎么就这样喜欢秋天。成天阴风阵阵,连心都凉叭叭儿的。偏巧这个年头又闹灾,收成也不景气,我还更恼这个鬼季节了。”

他早就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向来是这样直来直去、喜恶分明的,也便只是笑着听她说。他们的喜好并不相同,比如他喜欢射猎,蓉娘嫌太野蛮。虽说是不喜欢,她却还是在村里请人给他打制了一副不错的弓箭。一面继续唠叨着射猎的可憎,一面将新制的弓箭送给他。

从来都是如此,刀子嘴豆腐心的蓉娘。

他躬下身去,正欲将手伸进脸盆里,突然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顿时有些失神。

那是他么?那分明是一个满脸沧桑,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头发凌乱不堪、脸色微微发黄,额上竟然多了些细微的皱纹。他也仅仅只是而立之年,如今看来,却似乎已岁至知命。他抬起长满老茧的手,沿着眉边一条蜿蜒的刀疤慢慢滑下去,深而长的疤痕让整张脸显得有些森然可怖。他皱紧眉头将手重新伸入脸盆里,那影子便顿时碎成了点点涟漪。

“今年虫灾闹得厉害。眼瞅着冬天就要来,可庄稼又全叫虫子给糟蹋了……”蓉娘絮絮地跟他说,“好在这新的朝廷想着咱老百姓,今儿个早上灾粮就运到村口了。”

他擦干脸上的水珠子,捞起水里的毛巾使劲一拧,随口回道:“等我先去地里看看,过会子就去领粮。”

蓉娘听他说这话,赶紧接过他手中的毛巾,挂了起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说:“如今倒是不那样害臊了。你可还记得刚来这的那会儿,让你去隔壁刘家借个笤帚都跟要了你的命似的。”他闻言微微怔了怔,她又接着说,“我当时就纳着闷儿呢,乡里乡亲的借个啥还不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你还闹个老大不好意思。难道你们烈族人自个儿就没个难处……那倒也不会吧。你们不是游牧民族么?难不成你以前还真是个皇帝啥的,前后有人拥着,万事都不用自己愁?要我说啊,你们男人就是一个个都把自己当皇帝……”

她总是这样多话,他向来也只是听着,可是这个话题是个例外。他有些烦躁地端了脸盆出去,猛地将水都泼到地上,看着它们一点点渗进厚厚的土层里。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同被他隐藏起来的那二十余年。那曾经所有的刻骨铭心,如今看来,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偶尔,偶尔他会怀念。

他拿了个缝着补丁的麻袋,向村口的赈灾营地走过去。

那里被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也抓着麻袋,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拼命地朝里面挤,不一会儿就挤到了队伍的前面。

拥挤不堪的队伍里也总能遇上熟人:“嘿!是大胡啊!这几天怎么没到我家去打酒喝了?还给你留着几罐好的咧!”他忙不迭地应和:“那感情好啊!只不过我家婆娘管得紧,这阵子碰不得酒。”“得得得!咱村子里也就你王大胡怕女人。呵呵,倒也怪不得你。你家蓉娘着实厉害哦!”……

就这么聊着等着,排了好一会,终于轮到他。

他赶紧打开麻袋要装粮,结果朝里一看,才看到在一个补丁的旁边又多了一个破洞。这口袋是蓉娘头天夜里才仔细缝补过的,大概是刚才聊天时没留意不小心给划破了。

“见鬼!”他悻悻地骂了一句,正准备认栽地离开队伍回家。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对那个发粮的小吏说:“把仓里的麻袋给这位大哥一个,装满了让他带回去。”他高兴地给那军官作揖,一个劲地道谢。抬头要接过粮食,看到军官的脸,突然一愣。赶忙接了口袋过来,再不说什么,急匆匆地就往回赶。

军官也有几分狐疑,喃喃道:“奇怪……那个人看着有几分眼熟。”

刚才与他聊天的村民凑过来说:“那是咱村的王大胡,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平日里也没怎么见他这样慌张啊……”

军官仍是皱着眉,看着王大胡越来越远的背影,那熟悉感竟一点一点地明晰起来。在哪里见过……究竟是在哪里见过他呢?仿佛是很遥远的记忆忽然被唤醒,无数模糊的影像一点点拼合……他猛地惊醒!是他!

哈!是他啊!

军官突然扒开人群,朝那个背影飞奔过去。他的背影越来越近,沧桑而佝偻的农夫与记忆中某个英姿飒爽的影子重叠到一起。他大声唤了一声:“少主!耶青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