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和宫。烟香弥漫,浓郁而厚重,熏出满室富贵。
精致的棋盘上,白与黑的棋子摆成复杂的阵式,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执着黑色棋子的白衣男子,微微沉吟着。然而不过一瞬思虑,他便又微微笑起来。
这一笑,让男子年轻清秀的脸上多了份沉稳如神的气度。
“啪”的一声,瘦劲的指一点,黑子落下。白衣男子恭敬地起身,向着对坐的棋手,浅笑道:“皇后,您又输了。”
输棋的年轻女子身着明黄色华服,她似是有些怒了。突然抬起手来,大摆的衣袖在棋盘上一拂,白黑的棋子纷纷落地。一皱眉,指着面前的男子:“邱复,你好大的胆子!”
被唤作邱复的白衣男子却仍是微笑,似乎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沉着地答着:“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良淑德众人皆知。倘若在下虚意让棋,岂不是辱没了皇后的名声?”
佯装生气的皇后果然展开了微蹙的秀眉,只无奈地一摇头,随即也微笑起来。宫鬓上的金凤簪彰显出主人尊贵无比的身份,龙凤纹样的繁复花式缀满了雍容的锦衣。珠珞佩环遍布全身,明明是金雕般的人儿,却在淡淡的眉目之中藏了玉色的温婉:
“先生果然是乌昌的大智者,一席话让本宫无语以应,这回真是不服输也不行了。”
邱复也一掀衣摆,重新盘腿坐下,端起身旁的茶杯,细细啜了一口。
“可是还是有点不甘心呢……”皇后的声音里莫名有些黯然,邱复盖上茶盏有些疑惑地望向她。她又笑着,生生压抑住那份苦涩,“想当年本宫也是襄石国的第一棋手,知道么?那时候本宫只有十六岁而已……待嫁的年龄,设想过种种未来,却是从来没想到过如今这一种。”
似乎未曾料到皇后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智者的眼中也滑过一丝诧异,但稍纵即逝。
“当初也是高兴得紧,毕竟……嫁给那样一个威震四海的大英雄是所有少女的梦想。可是……可是他却是只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皇后微微顿了顿,神情有了些许恍惚,“结婚的那一天才知道,多荒唐……我满心期待的洞房花烛夜,竟然……”
皇后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没有再继续说完后面的话。这个表面上风光无限的国母承受了多少辛酸,别人不知道,邱复却都了解。
八年前,乌昌与襄石联姻。平野公岩浪迎娶厥族公主虞晚芙,天下皆知。然而洞房花烛之夜,珊夫人突然疯了,平野公伤心欲绝,抛下新婚的虞晚芙,寸步不离地陪伴着珊夫人。独守空闺的十六岁新娘,便是在那时便心如死灰了吧。
她是炽帝岩浪的妻,滔天的富贵和权势——却何曾真的快乐过?
邱复望着她,神祗般怜悯的目光里暗藏了异样的情愫。却很快的,恢复了沉静,低声安慰:“皇后何必再介怀往事,珊夫人已经不在了……再则,皇上和皇后伉俪情深众人皆知,后宫除了皇后一人再无侧妃,皇上用情之深……”
邱复话未说完,便被皇后冷哼一声打断,她强忍住心中的怒意道:“用情之深?先生,若是别人说这话倒也罢了,但是你却不能——我和皇上的事情,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邱复没再说话。事实上,他的确知道:这样的借口自是给天下人看的,君临天下的炽帝痴情若此,却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珊夫人。哪怕那个女子早已经香消玉殒,也仍然占据了他心中唯一的位置。没有任何侧妃,甚至连皇后也只是一个虚设。他们在臣民之前是恩爱夫妻,而私下里,他吝于给她一丁点温情,每月打发邱复来看看她、应付差事般的传达关切之意而已。
皇后慢慢地平静下来,看住轻轻叹气的智者,脸上转而浮起了一丝笑意:“不过这些年却是多亏了先生的照顾,要不是有先生在,本宫可能撑不到今日。”垂首的邱复听了这一句,猛然抬起头来,与皇后四目相对,一贯沉静的心莫名起了慌乱,忙道:“皇后说的哪里话,为人臣子自然要替君分忧,况且助人积善乃是圣人之道。”
皇后的笑容倏然沉下,她站起身,佩环珠珞轻响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仍盘膝而坐的邱复。落寞凄清的背影在这身雍容的华服衬托下,显得格外单薄。她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开了口:“先生……”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样一唤,让白衣智者也微微怔了怔。
“晚芙一直想问问先生……”第一次,皇后向这个男子用了自己的闺名,似是因为紧张,声音变得飘忽起来。犹豫着,眸中千万种神色闪过,终于,“先生——在你的心里,晚芙到底是什么位置?我知道,你对我好并不仅仅因为你我的身份,对吗?”
虞晚芙转过身,他的白衣在迷离的泪眼中模糊一片。邱复避开她哀婉的目光,眸中的睿意不再,却多了几分迷茫与无奈。然而到底是无双的智者,顷刻间稳住心神,略一点头,道:“不错,自然是有别的原因。但是……”智者的眼中滑过一丝异样,“并不是皇后所想的那样。在下一直以来对于皇后……都觉得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