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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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45、举国来降

白露时节,天气凉爽宜人,在陇西郡一带的黄河之滨,修筑城池的工程正在紧张地进行着,然而负责这项工程的大行令李息,却意外地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竟然是匈奴浑邪王派来的使者!而接谈之下,他带来的信息更是令李息大吃一惊,浑邪王和休屠王竟有归顺汉廷之意!

吃惊之余,李息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派人飞驰长安上报朝廷。

这事仔细想想,其实也并不意外。目前匈奴右部的主要力量就是浑邪王和休屠王,经过两次河西之战,这两王的主力共被歼灭了四万有余,已然是去了一半,特别是浑邪王剩下的就更少了,而休屠王的损失虽然没有浑邪王大,但是他的意志已经不再坚定,第二战时他藏进深山未敢露面,就是一个明证。

问题是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远方的匈奴大单于伊稚斜,还不能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年轻人,竟会将整个祁连山搅动得天翻地覆?他的震怒是可想而知的,当浑邪休屠二王收到单于的王命时,觉得自己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一旦真的被召到王庭问罪,下场必定是难逃一死。

此时河西两王的主力以休屠王为主、总共还剩下四万多,若是把妇孺也都算上,那么一共约有十万之众,数目相当庞大。但是对两王来讲,战是不敢再战了,而面对单于那边的责问,又实在无可推托责任,走投无路之下,他们俩能商量出的活命之策,也就只有干脆带着部众投降汉朝了。

大部分普通的匈奴部众,是相信降汉可以活命的,毕竟他们记得,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在河西第一战时就已经降过汉了!而且他们记得,大汉的骠骑将军在迫降五国之时,对这五国中的部众,尽管根本不能带走,而且很可能会降而复叛,他也是非常克制的,并没有大肆屠戮。

由此可见,霍去病对屠戮的克制,在政治上还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所以也就不难理解,当听到杀降传言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怒成那样了,他为什么会言辞如此激烈,最后搞得跟素宁不欢而散了,因为他确实觉得心里很憋屈!不错,自己是不能咬定没有杀过一个降众,可是只要你承认杀过人,就会被吹毛求疵的人责之以仁义道德!别忘了在华夏文明的标尺下,“嗜杀”是多么严重的罪名!这顶帽子往下一扣,试问哪个兵家能承担得起呢?

确实,即使不计一般人对于外戚领兵的偏见,还有太多的人根本就没有见过战场,坐在长安城里动动嘴皮子当然容易,谁能想象得到战场上的形势有多么复杂?每个具体情境下的杀或者不杀,都远远不是一道命令那样简单,谁又能理解这中间的担当呢?也许只有今日河西匈奴举国来降的局面,才可以证明这一切吧!当然对于那些无法去除偏见的人来说,就连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从战略层面上看,河西两王来降是河西之战的直接结果。正如孙子兵法所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河西匈奴之降,侧面印证了河西之战的胜利是非常彻底的,不仅大规模歼灭了匈奴人的作战力量,更是直接摧毁了匈奴人的战争意志。

汉廷这边,听说匈奴人有归降之意,大臣们当然是各个面带喜色,大多数人都看得出匈奴人第一次举国归降的重大意义,那些擅长吹捧颂圣的人,自然更是大有一番文章可做。

最出风头的莫过于东方朔了。一年之前,建章宫后阁那里曾经跑出来一只异兽,长得有点象麋鹿,但又不是麋鹿,谁都不认识,只有东方朔说:“此物名叫‘驺牙’,特点是牙齿前后一样、也没有大小之分,它的出现象征着将有异族前来降附。”

当时大家都只把这话当成笑话来听,谁晓得今日居然应验了!于是人人都赞叹东方朔的才智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吹捧颂圣也好、不可思议也罢,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虚热闹而已,今天一旦廷议,认真地讨论了几句,大家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汉廷一时还判断不清这是真降还是诈降!匈奴人大举来降是史上未有之事,如何确定他们是真降呢?即便就是真降,日后也很难控制住他们,随时可能降而复叛。

臣子们围绕着河西两王的投降动机讨论了很久,刘彻一直没有怎么说话,他感觉自己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只是还未能成形。廷议结束之后,他留下了少数重臣继续讨论,重臣之中,真正到过河西的其实只有霍去病和张骞两人,他要重点听听他们俩的想法。

说到底,刘彻的着眼点与多数臣工们有所不同,多数臣工的着眼点是“那些人”该如何控制,而他的着眼点则是“那块地”该如何控制,别忘了那块地是河西走廊!控制河西走廊是他早就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今年会推进得这么快。

亲眼见过河西走廊山川形胜的人,对控制“那块地”的态度都是十分坚决的,霍去病自然也是如此。刚才的廷议人多嘴杂,他并没有怎么发言,现在人少了,他便直抒己见了:“陛下,河西之地的纵深很大,匈奴人待在那里,确实不容易控制他们,而且河西走廊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所以,最好是直接控制在我们的手里……”

刘彻打断道:“河西走廊的战略地位之重要,不必再多说了,这是大汉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朕很清楚,问题是……”

“不,臣还不是这个意思,”霍去病几步走到悬着的地图之前,指点着说道:“请陛下留意,河西走廊不仅仅是一条东西大通道,它还是一条南北大通道!沿着弱水可以一直到达居延泽,这条路臣三个月前刚刚走过,而从居延泽再向北,穿过这几百里的低矮山地,就可以到达丰饶的漠北草原!这正是草原民族南来北往的一条重要通道!”

张骞刚刚因为延误军期而被褫夺了爵位,这些天来一直怏怏不乐,刚才廷议时也没有说话,但是被留下来参加如此小范围的讨论,他的心里又觉得有了劲头。此时听霍去病说到这里,他已经醒悟了过来,立刻站出来说道:“骠骑将军所言极是!河西走廊名为走廊,实际上却是一个十字路口,交叉点就在焉支山下!所以,漠北草原上的匈奴人、祁连山南面高原上的羌人,甚至包括西域诸国,由于河西走廊的存在,都是可以勾连成一片的!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刘彻听到这里,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就是说,河西走廊的战略地位比从前的认识更为重要!那么,如果不牢牢地掌握住,必将给后世子孙留下极大的风险!

他一边思忖着,一边不由得喃喃自语:“那么,拿这些来降的匈奴人怎么办呢……”

张骞也想了一会儿,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以为可以考虑‘腾笼换鸟’的做法。”

“腾笼换鸟”这四个字甫一入耳,刘彻心中那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就在瞬间成熟了!

“对,让河西匈奴举国迁走,把河西走廊控制在我们手里,确实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主意就这么拿定了,很快汉廷派出信使,向河西两王传达了这个意见:“投降可以,但你们必须举国迁移,离开河西之地,汉廷将把你们安置在漠南草原。”

这当然是个很强硬的要求,但是挟两战大胜的军威,汉廷有足够的底气来向浑邪王和休屠王提出这个要求,浑邪王和休屠王肯定是不情愿的,但他们今年不是一般的战败,而是惨败,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力量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要求。

现在又轮到汉廷这边开始新一轮的担心了:这两个匈奴王会不会有诈呢?即使无诈,这么多匈奴人大举进入汉境,也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受到任何刺激,都随时可能生出大乱!

在这种局面之下,刘彻也是反反复复地前思后想,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派霍去病领兵前去受降!因为其他的事情都不能确定,只有一条是能确定的,那就是河西匈奴肯定打不过霍去病!所以,只有在骠骑将军的震慑下,才能把这么多匈奴人进入汉境的不确定性降到最低。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地变凉,谁都知道这件大事一天也拖不得,双方的心里都是很紧张的,又经过一番密集的交涉,终于定下了受降的具体计划:浑邪王立刻带着他的部众启程向东,首先经过休屠王的领地,二部会合之后,再一起继续向东,最后见到霍去病,举行正式的受降仪式。至于归降之后,汉廷自然还要给以相当的待遇以安抚其心,以后再徐图分化利用,那些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于是,刚刚回到长安两个月的霍去病,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喘上一口气,就又再次受命,重披战甲,率领一万骑兵星夜兼程赶赴河西。

之所以带一万骑兵,他是反复考虑过了的,这种局面的受降,不带兵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连续两次出兵河西之后,汉军也是人疲马乏、急需休整,而且更主要的,是还要考虑到日趋紧张的国库。

兵法云:“兴师十万,日费千金”,自古至今,战争都要花费巨额资金,打仗靠的是国力。河西两战,尽管霍去病都是速战速决外加取食于敌,已经算是很会给国家省钱了,但毕竟是一年两次大战,汉廷又怎会感觉不到经济负担?光是给军马喂粟就已经耗资巨大,其余诸如军饷、抚恤、赏赐军功、补充马匹、转运粮草、修造兵器……样样都要花费巨资,而如果这次匈奴人是真降的话,安置和赏赐他们,眼看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这几年国家用钱的地方多,曾经富足的国库,早已经是今非昔比。十几年前,经过文景年间几十年的与民休息,国库曾经充盈到什么程度?连串钱的绳子都朽烂了!而对匈开战以来才短短几年,大体到前年漠南之战打完之时,国库的历年积累就已经用光了。除了对匈作战需要花钱之外,朝廷这几年还启动了好几项耗费巨大的工程:一是在西南夷开路,从巴蜀向西南,凿山通道千余里;二是修筑朔方城,征发十余万人,费用上百亿钱,粮食都得从崤山以东运过来;三是还有几处修渠修堤的大型工程,也都是征发了数万人之多。

因此最近这几年来,国库仅靠正项的赋税收入早已是入不敷出,朝廷也在努力寻找广开财路的办法,比如两年前开始实行的那两项政策,允许平民花钱购买一定的爵位、允许犯法者以钱赎罪,说到底就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这些办法对国库的困境有所缓解,当然弊端也是巨大的,一直以来也是非议不断,可是道德批判者们毕竟解决不了经济问题,军费等着用钱,难道对匈战争不该打吗?而那些工程都对后世影响深远,又有哪项是不该搞的呢?

所以在这种大环境下,霍去病也不可能只考虑军事而不考虑财政。去河西受降多带些军队自然会更稳妥,可是大军一动,国库免不了又要有大笔的支出,归根到底这就是一个成本问题。对方有四万骑兵,他再三考虑后,认为自己有一万人马应该能控制住局面了,所以最终他就只带了一万。

一路上兼程赶路,他最担心的就是迟则生变,他心里的压力也很大:“这次出兵虽然不是作战,但实际上却比作战的风险更高!战场上毕竟敌我分明,而受降之事,敌我随时都可能发生转变,情况要复杂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