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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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115、皇子间的较量

正如霍去病所说的,他无需参与这封奏疏以后的事情,关键是他以大司马的身份表明态度、把这个头挑起来,然后其他支持太子的人就可以顺势发挥了。

刘彻在七天后收到了这份奏疏,他当然并不高兴,但是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只能依例诏令“下御史”,也就是诸臣合议。很快,原来的太子少傅、现任的丞相庄青翟,便联合了御史大夫张汤、太仆公孙贺等等一干臣僚一起上奏,都认为确实应该尽快封三位皇子为王。

对刘彻来说,一方面,他觉得这三个儿子确实还小了点,想留在身边多栽培一下,当然也不排除再观察一下;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太子的支持者们未免过于紧张了,“朕已决意不动太子了,你们这么着急又是何必呢?”

于是他驳回了臣子们的联合上奏,为了不伤和气,还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其更议以列侯家之。”这个意思就是:“皇子们还小,也没有什么德能,不如先封侯吧!”

封王必须尽快就国,封侯可就不一定了!于是庄青翟等人立刻就第二轮上奏,明言封侯不合礼制,年纪小也不能算作理由。其实若把他们的措辞改成白话,说的无非就是:“该封啥就封啥嘛,古圣先王都是这么做的,就连陛下您和您的十三个兄弟,不也是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已经被先帝封王了吗?这明明也是祖宗成法嘛!”

刘彻只得第二次驳回,这次用的托辞是:“朕十分仰慕古圣先王,只是还远远没有把天下治理得像他们一样,所以不宜像他们一样现在就封建皇子。”

很快庄青翟他们第三轮上奏,这次的奏章更是洋洋洒洒,先把刘彻好好夸了一顿,“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内襃有德,外讨彊暴……”,意思就是:“陛下您可不能太谦了,你的德能功业绝对不逊于任何先王啊!”然后话锋一转,“您若是非要封皇子为侯,就会乱了尊卑上下,反倒有损您的德业了!”

拉锯到这个程度,刘彻只能留中了,也就是不再表态。但是就连这样也不行,庄青翟他们又联名了二十七个人,一起进行了第四轮上奏敦请。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的拉锯使得整个朝堂的气氛都紧张而微妙,刘彻不想轻易屈从,可也觉得压力很大。不幸的是,他在内宫里也承受着同样大的压力,因为他最为宠爱的王夫人,也就是皇二子刘闳的生母,已经病重了,眼看就要不治,而王夫人临终之前最为挂念的,无非就是自己唯一的儿子,最盼望的无非就是能在自己断气之前,亲眼见到儿子成为诸侯王。

所以这些天来,这位至尊的心绪实在是颇为烦乱,自然,今年也就没有安排去甘泉宫春猎,这样也好,去年春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也没有人愿意再去旧地重游。

尽管刘彻觉得太子的支持者们未免有点过于紧张,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对太子本人还是越来越满意的。实际上,自从知道了有人暗算太子之后,他对这个儿子一直是心存愧疚之意的,他把太子身边的人都换了一个遍,也比以前更经常地过问他的情况。太子忽然勤奋起来以后,在文武两方面都长进很快,刘彻的耳中便不时地听到赞扬之声,他嘴上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心里那个暗自得意的感觉,比起全天下的父亲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得知太子这段时间经常去上林苑跑马,他不由得也升起了一些兴致。

今天在决定来上林苑的时候,他特意把四个儿子全都带上了,对于这四个年龄相近的儿子,他总是难免要存一些考较之心。

到了这山林茂密的苑囿之中,刘彻的心情舒畅了许多,一眼见到霍光也跟在今天的侍从队伍里,便和颜悦色地打趣道:“哟,怎么还没见你长个呀?这可不像你的兄长啊!”

霍光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怨不得圣上开他的玩笑,这也是他心里的一件发愁之事,自己都十七岁了,怎么长来长去还是只有七尺三寸(相当于一米六八)呢?这让他觉得很是烦恼,虽然大家都夸他长得清秀好看,但是他更盼望自己能有兄长那样高大挺拔的身材,“父亲和兄长的个子都很高呀,难道我却偏偏随了母亲?”

看到儿子们已经不再骑小马,而是都换成了高头大马,刘彻的心中更是喜欢,暗自感叹孩子们长起来可真够快的,也因此更想考较他们一番了,于是便提议道:“朕看你们四兄弟应该来一场赛马,你们觉得如何呀?”

一听说要赛马,几个孩子都很踊跃,各自简单地准备了一下,很快比赛就开始了。

二皇子刘闳还是一起跑就落在了后面,众人素来知道这孩子身体娇弱,也就没人在意他的骑术不精,刘彻更是想到他的母亲病势沉重,恐怕拖不了几天了,心中不禁格外怜惜。

另外三骑则相持不下,又跑了一会儿,太子刘据微弱领先,他的三弟刘旦和四弟刘胥都是猛力加鞭催马。赛程过半之后,刘胥也有些落后了,快到终点时,只剩下太子和刘旦还在胶着状态。只见刘旦拼命加鞭,终于领先了一点点,没想到在最后一刻,太子的马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自己拼命往前一个猛冲,竟然率先到达了终点,堪堪领先了刘旦一个马头。

刘彻站在高处,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刘旦从小就能骑善射,而太子今天却能够略占上风,这个表现还是令他非常满意的。他正在暗暗地高兴,没想到终点那边却争执了起来,原来刘旦不肯服输,非要说是自己赢了,刘胥也在旁边使劲帮腔,说明明看到是三皇兄先到的终点,而守在终点线的马监金日磾,却坚持说是太子赢了一个马头。

刘据并没有参加争吵,看见父皇走了过来,赶紧让在了一边,刘彻看了他一眼,故意说道:“既然这样,就算据儿和旦儿同时到达吧!”

刘据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为自己分辩,但想了想当时的形势确实不易分辨,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料十岁的刘旦却并不满意这个仲裁,大声嚷道:“明明是我第一!”

他的父皇挥手止住了他,却看着金日磾问出了一个问题:“你是匈奴人,自幼长于马背,在你看来,这几个孩子谁骑得最好?”

金日磾这个人的生性特别诚实,一点儿都不会说谎耍滑,此刻见陛下动问,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陛下,太子殿下骑得最好。”

“为什么?”

“回陛下,太子殿下全程很少加鞭,而三殿下和四殿下都是不断鞭马,由此可知太子殿下更加爱惜马匹、也与马匹融合得更好!特别是他的马最后自动猛冲了那一下,显然是与主人心意合一。”

刘旦听到这里,已经是勃然大怒,向金日磾喝斥道:“你一个匈奴人胡说什么?你还以为自己是休屠王的太子啊?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养马的奴隶!”

他父皇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正色教训道:“匈奴人怎么了?人家说得有道理,你有什么不服气的?”

刘旦把头低了下来,但显然心里并没有服气。

刘彻继续教训道:“如果华夏人都像你这么窄的心量,还怎么能够归化天下、协和万邦?”说着又看向金日磾,“匈奴人,你说是不是?”

金日磾虽然不会说谎,但也知道此时此刻干系重大,自己必须万分小心,于是非常谨慎地选择了一句实话作为回答:“陛下,骠骑将军在河西并没有掠杀我们的妇孺,所做所为与匈奴军队完全不同!归降之后,我们很多匈奴人对华夏的文明教化,都是真心钦服的。”

这个回答虽然只有短短两句,却是既赞美了华夏的文明教化,又赞美了天子总是挂在口边的骠骑将军,显然很合天子的胃口,只见刘彻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满意之色,瞪了自己的三儿子一眼,“听明白了吗?下去好好反思反思!”

因为连日来忧劳交加,午后刘彻觉得有些乏倦,便自己去附近宫室中小睡一会儿,孩子们则留下来随意玩耍。

此刻见左右无人,刘旦冲着刘胥使了个眼色,两兄弟便一起往不远处的马厩走去。

金日磾正在马厩里照管马匹,一见两位皇子突然气势汹汹地驾到,便心知他们来意不善,果然,他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刘旦重重地一脚踹在了肚子上,刘胥随即抢过马鞭,一鞭一鞭地就狠抽了下去。

这两个孩子虽然年岁不大,却都是练过武的,力量一点儿都不小。可是皇子殿下对自己动手,金日磾最多只能躲闪,绝对不敢还手,也不敢呼喊求救,眼看着刘胥的马鞭抽得又密又重,竟是恨不得要将他抽死在这里一般!

好在这一番动静终于惊着了马匹,十几匹马一起嘶鸣起来,总算把众人给引过来了,此时金日磾已被抽得伤痕累累,身上的衣服已是全被抽烂了。鞭子仍在不断地落下来,侍从们不敢上前硬拦,只能在旁边苦劝两位殿下住手,刘旦悻悻然地收了手,可是刘胥压根不听,还是一鞭接着一鞭地猛抽!

霍光跟在侍从之中,他跟金日磾交情深厚,心里自然是比别人更为焦急,情急中看向刘旦和刘胥的侍从,只见李陵正在其中,他的身份算是两位皇子的表兄,如果他伸手去把刘胥拉开,应该是不会得咎的。

霍光犹豫了片刻,终于向李陵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然而李陵却把头转了过去。

霍光不由得又急又恼,回头一看,只见二皇子刘闳也站在旁边。刘闳虽然是当哥哥的,可是这两个弟弟素来不听他的,所以此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跟大家一样干着急而没有办法。

霍光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不动声色地凑到刘闳身边,轻声说道:“殿下,您去请圣驾来吧!”

刘闳一听觉得也对,可是又有点犹豫,“父皇正在休息啊,能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扰他吗?”

“殿下!”霍光本来想说的是:“万一出了人命就不是小事!”可是话到口边,他却临时改成了:“事关皇子教育,对圣上永远都不是小事!”

这句话显然非常有力地打动了刘闳,他立刻就跑开了。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圣驾很快赶来,两个惹是生非的皇子得到了一顿公开的痛斥、以及禁闭三天的处分。

处分完两个儿子之后,刘彻心情沉重地坐了一会儿,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了一句话,“男孩子要看他身上到底是锐气还是脾气,千万不能错把脾气当成锐气。”

这句话正是三年前霍去病跟他说过的,此刻他才忽然想通了。

再看看刘旦和刘胥,以前自己觉得他们能骑善射、颇有锐气,但今天才明白,这两个孩子实在是问题不小。

“他们就是脾气和锐气掺杂在一起了,就像和面的时候掺进了油,再也分不开了!老三是心胸狭窄、怨念太重,而老四则是骄横跋扈,才八九岁的小小年纪,就几乎到了滥作威福的程度!”

就像这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当终于认识到自己儿子的教育出了问题的时候,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涌上来一阵深深的挫败感,一时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一转念间,他却又有了点隐隐的释然:以前还想把这哥俩留在自己的身边再观察观察,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封王的事情拉锯到了今天,跟大臣们已经搞得很僵了,此事总算可以有个结束了!

他的心念一定,眼前便立刻出现了缠绵病榻的王夫人那令人心痛的模样,他再也不与众人多说一句,直接起身吩咐回宫,留下一干人等呆立在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