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从那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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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牛断角

【李劈柴:不快乐,源于内心的焦虑。】

【正文开始】

火车上的一切都让佟易觉得新鲜,火车车轮在铁轨上滑过的尖锐的嘶鸣声,窗外不断闪过的农田、山川、河流,还有群山中或长或短的隧道,都印在了他脑海里。

生活如果单纯只有美好,怎能体现出生活多姿、人生百态。

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个尴尬的小插曲,以至于在之后的好几年,这事儿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佟易一向对这个成天冷着脸的佟俊有点畏惧,这事儿发生后,这种畏惧不可避免地在他心里留下了更深的痕迹。

这次的火车,是漆成天蓝色的空调车。晚上空调开得很足,佟易身上只穿了两件又薄又短的T恤短裤,根本抵挡不住凉飕飕的冷气,半夜被冻醒了好几次。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佟易的肚子就开始闹革命。佟俊仍然趴在桌上睡觉,佟易不敢去叫醒哥哥,只好强忍着。拉肚子这种事儿,成年人都毫无抵抗能力,更别说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

几个小时后,在下一个车站转车时,佟易才告诉佟俊。佟俊也慌了,火车站广场上哪儿去找厕所,半个小时后还得赶下一趟火车。

佟俊一边告诉弟弟多坚持一会儿,一边背着佟易四处打听厕所。

从火车上的低温,猛然间置身于三十多度的夏日里,二十多度的温差,让佟易再也憋不住了。

“诶。”

只听佟俊一身惊呼,随即整张脸黑着,看着佟易泛黄的短裤。

没办法,佟俊只能把弟弟身上那套刚买了没两天的衣服给扔掉,又从旁边的小店里,花了十多块钱,买了套新衣服给佟易换上,才重新赶路。

这事儿,后来被佟家一家人知道后,佟易被家人开了好长时间的玩笑,但当真正重新站在景德镇火车站广场上时,佟易早把路上发生的囧事忘得一干二净。

成年人,有家、有家人、有爱人、有朋友。对于一个9岁的孩子来说,家,是他们仅有的心里依靠。当初被迫离开,把家从佟易的生命里生生抽离时有多痛苦绝望,现在他就有多兴奋喜悦。

看到儿子站在自己面前,佟文国立马有了精气神,尽管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句儿子都没叫。中午饭桌上,景德镇的大碗,他吃了三大碗,还喝了两碗汤,才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

第二天,佟易又要回学校了,一想到又要见到未来的“老婆”付菲菲,心砰砰地跳个不停。

贴头皮的短发、消瘦的脸颊,当佟易以这样一种形象,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时,教室里炸了锅,议论纷纷。

“佟易,你怎么剃了光头?”有男同学嘲笑道。

“凉快啊。”在全班同学面前,尤其是在付菲菲面前,佟易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再度融入集体,比佟易设想得要容易的多。没过几天,他就重新被老师任命为班长和语文课代表。

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平日上学,周末还是跟着村里的大人们放牛。

有了去河南的这段经历,跟佟易在一起放牛的大人们又多了很多谈资。

山谷里,五头牛在安静地吃草,放牛的人坐在山坡下树荫里的田埂上休息。

“小易,北方好不好玩?”三十多岁的妇人笑着问佟易。

“不好玩。”佟易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每次提起,他仍然会想起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

他必须回答。去山谷,他只能跟着大人们一起。

平时放牛,佟易可以一个人冒着烈日,一条田埂一条田埂地放牛,也可以跟着大人们找个水草肥美的山谷,把牛往荒田里一扔,一伙人选个凉快的树荫乘凉。

“你爸妈疼你不?”另一个妇人接着问道。

“不知道。”佟易真不知道答案。短短一个星期的相处,远远无法让佟易跟亲身父亲、母亲以及哥哥们建立亲情。

“小易,河南的笑话给我们讲一个。”佟易隔壁家的邻居徐老头,笑着说道。

佟易想了半天,想起了一个小胖儿说过的一个猜字的顺口溜,“王大娘,白腚膀,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你们猜是什么字?”

说这个顺口溜,佟易用的是河南方言,听得旁边的几个大人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众人纷纷表示猜不出来。其实,大家根本用意不在猜字,也不在笑话本身,而是佟易说的河南方言,很新鲜。

山谷中,两条牛相隔两米,怒目而视。其中一条,是佟易家的老牛。另外一条,是徐老头家的牛。

徐老头家的那头牛,脾气火爆,平时只听徐老头的话,外人都不太敢靠近。当下正直壮年,体重近八百斤,头顶上一对弯弯的牛角,半米多长,十分粗长有力。没过两秒钟,两头牛相互顶了起来。坐在树荫下的大人们,丝毫没有去阻止的意思。牛打架这种事儿,人们早就习以为常。

佟易不喜欢看到牛打架,害怕牛会受伤。他从不会让自家的牛牵扯其中,每次看到自家的牛跟其他牛有打架的苗头,都会马上把牛牵走,远离十分之地。

“去赶下牛咯,别让牛打架了。”佟易近乎乞求的对徐老头说道。

“要么嘞紧啊(不要紧),等哈就不会打了咯。”徐老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看热闹似的笑着。

“嫑紧嘎,小易诶,牛打一会儿就不会再打的。”旁边大人都安抚道。

大人不帮忙,自己也不能下去把牛赶跑。佟易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寄希望于两头牛很快就打累了,平安无事。

这场战斗,事后在场的大人都说,从来没见过牛和牛之间打斗地这么狠。

牛头和牛头的巨大撞击声,响彻了整个山谷。牛蹄起落间激得泥水飞溅,生生踏出了个小水坑。撞累了,两头牛又开始用彼此最大的力气-牛角,相互角力。两只弯月一般的牛角,死死地缠在一起,谁都不肯低头服输。

一番缠斗,两头牛都消耗很大,都在哼哧哼哧地大喘着气。大夏天,佟易甚至能看到水汽从自家老牛鼻子里喷出的白雾。

一般情况下,斗到这个时候,有一条牛肯定会认输跑开。像这样似乎不死不休的情况,很罕见。

徐老头家的牛,毕竟年轻力壮,用尽最后的力气,使劲儿一别牛角。

佟易听到啪嚓一声,接着就看到一只牛角被甩飞在空中。再一看,那一幕吓得他哇哇大哭。

只见,佟易家那头老牛,左牛角几乎齐根而断,断角出不停地往外涌着殷红的鲜血。血滴在水里,很快就把那片踏出的小水坑染得通红。

完了!牛要死了!

死亡的恐惧,超出了一个孩子能够承受的极限。佟易几乎崩溃了,牛要是死了,自己该怎么跟母亲交代。老牛不仅可以帮助父亲耕地耕田,还可以卖很多很多钱,现在可怎么办?

徐老头也被吓了一跳,立刻起身跳进了水田里,一声呵斥,把自家的牛赶得远远的。旁边的妇人们不停地安抚这佟易,“小易诶,嫑哭,嫑紧嘎。你家牛不会死嘎。”

佟易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大哭着,走到田里,捡起了那截还在汩汩冒血的断角,牵着老牛,往家里走。

一路上,泪没有停过。每走一会儿,就停下来看看牛。

牛角断了,一定很疼很疼。

这头牛,佟易已经放了好几年,跟家里的土狗一样,早已经被当成他了亲密的玩伴。

我应该阻止的。佟易一直在心里念叨着这句话。

自责,像疯长的藤蔓,无法阻挡。

离家还有两三里路,佟易的哭声就传到了村口。

梁秀兰正在家门口的河里洗菜,远远地听到了哭声。一抬头,远远看到儿子牵着老牛往回走,连忙扔掉了手中的菜,向儿子跑去。

了解到事情始末后,梁秀兰心里有点火气,见儿子扔在哭哭啼啼,呵斥道:“断都断了,还哭啥!挀(bai)哭了!”嘴上在呵斥,手却在替儿子抹眼泪。

没过多久,老牛就被卖给了牛贩子。那只断了的牛角,据老迷信中有辟邪一说,被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