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从那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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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绝食者

【李劈柴:用什么证明自己是单身?手机里你的照片全是自拍。】

【正文开始】

小胖儿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前轮鬼使神差地从车架下飞了出去。

失去了前轮的支撑,自行车前轴猛地扎在了泥土上。惯性作用下,佟易和小胖儿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

小胖体重大,惯性也大,飞的更远,在地上弹了一下,又打了几个滚。农村孩子,皮实,有点小嗑小碰,起身拍拍灰,啥事没有。

佟易被这突如其来的戏剧性场景吓了一跳,他从来不知道车轮子还可以在骑车时自己跑出去,比车跑得还快。飞到空中,他才想起来害怕。

旁边一起骑车回家的同伴儿一阵哄笑,小胖子和佟易看了彼此一眼,也忍不住跟着笑。两人一人拖着前轮,一人架着少了个轮子的车,一路憨笑。

对佟易来说,跟同伴儿在一起时的开心,更像是为了尽快融入新环境的强颜欢笑。新的家、新的家人、新的学校、新的环境,他要面对太多的未知,只能自己努力重新构筑安全感。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桑田村,佟文国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天正热得厉害,佟文国却盖着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上的木板。梁秀兰进来喊丈夫吃晚饭,看到佟文国身上裹着被子,一动不动。

春夏秋冬,不论寒暑,夫妻俩每天四五点钟都会起床。一家的衣服、早饭都等着梁秀兰,佟文国也要挑水、烧火。

这天早上,梁秀兰起床时,佟文国却没有起床的意思。梁秀兰喊了他一声,佟文国只回了一句,“不舒服。”

一年四季,佟文国像一头永不疲倦的老牛,难得会在家休息。梁秀兰嘴下不留人,尤其是对木讷的丈夫,平时呼来喝去,但心里却很在乎丈夫,心疼他没早没晚地劳动,也就没去催,让他好好休息。

谁知道,佟文国这一躺,就是一天,没吃没喝。

梁秀兰掀开被子,摸了摸丈夫的额头,问道:“你这也没发烧啊!是身体哪儿不舒服?”

佟文国回道:“没有不舒服。”

“起来吃点东西,不吃点东西身上怎么会有力?”

“不饿,你去吃吧。”

结婚几十年,这是梁秀兰头一次见丈夫这么反常。平时她说的话,不论有理没理,佟文国从不说半个不字。

被佟文国这么一顶,梁秀兰的脾气上来了,沉着脸,一把掀开了被子,呵斥道:“你起不起来!你这脾气还见长了!”

见妻子发火,佟文国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坐在了饭桌前。平时烟酒不断,吃嘛嘛香,今天他却毫无食欲,连梁秀兰难得主动倒上的白酒都没喝。

只喝了口汤,佟文国话都没说一句,径直回了房间,留下一桌子不明缘由的家人。

小女儿佟小英问道:“嗯妈,爸爸这是怎么了?一天都没吃饭了吧!”

“别管他,我们吃饭。”梁秀兰也觉得莫名其妙。

吃完饭,梁秀兰也早早地躺在了床上。心里有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伸腿踢了踢丈夫。佟文国晚上睡觉打呼噜,声儿太大,一般都睡在床尾。

梁秀兰有些不满,道:“你到底咋哩?有啥事儿说出来诶!”

说到不满,梁秀兰对丈夫最不满的,是他不善言辞,脑子不太活泛。除了日常交流,说不了什么像样的话。平时家长里短的应酬和交际,几乎都是梁秀兰来应付。

“去把小易接回来!”佟文国终于开了口。

出乎意料,梁秀兰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个原因。听完丈夫的话,梁秀兰仔细回想儿子走后的几天,才发现丈夫的反常:话比之前更少,酒喝得更多,烟更是一天要抽三包。

儿子走了,梁秀兰比佟文国还舍不得,但她没办法说出后悔的话,一边是弟弟,一边是儿子。她只能劝丈夫,道:“出啥幺蛾子啊你,当初儿子抱过来,我们就说过,儿子是给我弟弟他们养着。现在他们要抱回去,我们能说不给吗?胜儿和他媳妇儿又都是老师,儿子回去跟着他们,对他上学也有好处。跟着我们,你想想看,从他6岁开始,一天到晚干活,平时跟着我们下地干活,连上学都要等放完牛回来,星期六星期天都要出去放牛。你看看庄里面有谁家的孩子这样!”

佟文国沉默着,没有回应。他知道妻子的话,说得在理。家里的情况决定了儿子如果留在这儿,不论是从教育还是从生活上,可能都不如回到河南。

梁秀兰和佟文国根本不会想到,事实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相反。

梁胜夫妻都是老师,户口下没有任何土地。两个儿子还小,也还没有分到田地。夫妻两人工资加起来仅仅能够满足温饱,甚至每个月还需要六十多岁的父亲半夜偷偷地扛半袋子面和小麦来接济生活。佟家好歹是农民,家里有十几亩田,每年的粮食都吃不完,还能卖相当一部分。物质生活上,梁胜一家过得远远不如佟家。

教育方面,在南方变态教育体制的鞭策下,学生的应试能力远超过北方。这一点,从佟易刚结束的考试就能看出来。

梁秀兰一天学都没上过,佟文国还好点,小学毕业,但文化也仅限于认识几个字。夫妻两人下意识里都以为,当老师的,在教育孩子方面肯定比自己强。老师又是个铁饭碗,拿工资的肯定要比当农民过得好。

人,会被自己的认知支配所有的行为,不论这认知是对还是错。如果梁秀兰夫妇二人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有未来发生的故事。

这夜,夫妻二人各自想着心思。

梁秀兰以为丈夫只是在闹性子,睡一觉明天就会没事。毕竟木已成舟,儿子已经被带走了好几天,怎么也不可能再带回来。

佟文国心里,却打定了跟妻子截然相反的注意。他懂妻子说的那些道理,这不代表这些道理就一定要成为不可改变的事实。他只是想让儿子回来,仅此而已。他知道自己在语言、口才、甚至是思维方面的缺陷,巧舌如簧地说出一大堆道理,绝无可能。想让儿子回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绝食的方式让自己的心思被所有的家人了解、认可并且重视。

于是,翌日佟文国仍然水米未进。

梁秀兰脾气也上来了,站在床前,呵斥道:“你别(bai)吃,有能耐你一辈子别吃饭。”

佟文国从来不敢违抗妻子的话,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张口,就一个字,忍。这次也不例外,任凭妻子如何劝说,决心毫不动摇。

中午、晚上、第三天早上,将近三天未进食的佟文国瘦脱了相,颧骨高高突起,两边脸颊完全塌陷着。

知道佟文国在绝食,女儿们、女婿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劝,劝他接受佟易已经离开的现实,可谁也劝不动他。

到了第三天下午,看见佟文国虚弱地甚至翻不了身,梁秀兰也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让女婿们送丈夫去医院挂个点滴,可他死活不肯。

梁秀兰和女儿们、女婿们正坐在客厅里商量,只见佟文国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出了出来。二女婿王国财连忙去搀,却被佟文国一把甩开。

佟文国径直走进了对面儿子佟俊的房间,冲躺在床上休息的儿子大喊了一声,“小俊,起来,去河南把你弟弟接回来。”

这一嗓子喊出来,下了众人一跳。

那副羸弱的躯体,用烟花的方式,爆发出昙花一现但却巨大的能量。

女儿们看见了父亲眼里的泪,再一看那消瘦到站立不住的身体,纷纷瞬间哭出了声。女人最柔软的地方,触碰不得,她们已经站在了父亲这边。

所有人,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佟文国的决心有多么坚决。

梁秀兰、佟二英、佟三英只能把佟俊从床上拉了起来。

“小俊,你收拾下东西,明天去把小易接回来。”

“不,今天下午就去。现在就去。”

佟文国丢下这句话,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间,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