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从那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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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放牛娃

【李劈柴:有一种爱,叫,分手很久也不舍得去爱别人,因为那样,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正文开始】

“哦吼(当地人用来表达惊慌失措的语气词),小易诶,你爸爸要把你带到河南去,怎么办哦?”

坐在树下择菜的妇人家,埋头择菜太枯燥了,故意撩逗趴在地上看蚂蚁的佟易。

闲扯老婆舌,这种传统大概已经传承了几千年。在精神世界匮乏的农村,女人们能有的娱乐活动也就只有在一起议论谁家吵了架、谁家又买了新衣服、谁家丢了狗、谁家晚上办事儿声太大··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本来就是她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有善意、有恶意,有看热闹。尽管大部分看似善意的调侃,都带着扒别人伤口同时撒盐的看热闹心态。

妇人家的问话,听着平淡无奇,但对于一个5岁的孩子来说,太过于犀利,有些残忍。

带我去河南?

这话像炸雷一样,在佟易的脑袋瓜子里炸开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哈,小易,你怎么办哦?”

妇人看佟易没反应,又加了把火。

“你(en)胡(leng)说(wa)。”

佟易的心里,从来没有过这么沉重的大事,他想象不出来这件事儿会发生,更想不出来这事儿要是真的发生了,他该怎么办。

越想越憋屈,哇的一声,佟易大哭,抹着眼泪,朝家走去。现在,他非常需要母亲的安抚,需要母亲帮他解答这个问题。

佟易的嚎啕大哭,引出了几个在厨房里做饭的主妇。

佟易哭了,择菜的妇人有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因为撩哭他,正是问话的目的,但主妇们的出现,让她多少有点尴尬。

哭着回到家,佟易躲进了母亲的怀里。

“嗯妈,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过几天就走。”

梁胜父子三人,在佟易心里,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由刚开始的不确定,到现在的如坐针毡。

梁秀兰知道儿子指的“他们”是谁,也知道儿子在害怕什么。

“崽里子(男子汉)不能动不动就哭,长大了没出息。”

锅里的菜都快糊了,梁秀兰赶紧翻炒了几下,夹起一块肉片,塞到了儿子的嘴里,同时擦干了大花猫脸上的泪。

于是,佟易开始数着日子,而且每天都故意在外面玩得很野,不听到母亲的呼喊,绝不回家。

好在,一只手还没数完,梁胜父子就走了。

佟易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危险走了,并不意味着好日子就开始了。不久之后,新的挑战和责任,出现了。

放牛娃,6岁的佟易承担了人生中第一个家庭角色。

让佟易差点丧命的那头老牛,在他受伤的第二天就被卖给了牛贩子,给它定的罪名是“谋杀未遂”。家里现在的这头牛,性情更温和听话。

为了让佟易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一开始,梁秀兰故意带着他一起放牛,一来让儿子感受到放牛的乐趣,二来慢慢教他应该怎么放牛,包括哪些地方的水草更茂盛,怎么在制止老牛去吃水草旁边的水稻,老牛怎样才算是吃饱了··

第一次看牛吃草,佟易觉得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这草,人不能吃,牛竟然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老牛的舌头就那么一卷,大白牙咔擦一咬,一把嫩草就被从草根处整齐地切断,送进了嘴里,根本不用咀嚼。它像割草机一样,把田埂上的嫩草都吃了个干干净净。

回过头去看,整条田埂上,只剩下了真正的草根。

这么一来二去,佟易还真是喜欢上了放牛,也很快就掌握了放牛的技巧。

新鲜感,好奇心,看着老牛把整条田埂上的草都吃完的成就感,驱使着佟易开开心心地就“上岗就业”了。

两个星期后,他就能独自一人放牛了。

放牛的难度,其实并不大,早上一次,放个一个小时左右,让牛吃个小半饱,垫吧垫吧;下午一次,从一点多一直放到下午五六点,要让牛吃到左边的草肚圆鼓鼓的。

用当地人的话说,牛有两个肚(胃),一个用来吃草,一个用来喝水。吃草的胃,叫草肚,在牛脊梁的左侧。饿的时候会塌陷成一个小坑,饱的时候小坑会像气球一样鼓起;喝水的胃,叫水肚,在右侧。又饿又渴的时候,也会塌陷地很深。与草肚不同的是,哪怕是吃饱喝足了,水肚还是会有一定的塌陷,无法完全鼓起。

头两次,佟易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老牛以及撑到都吃不下去了,水肚还是瘪瘪的?

二三十米长的田埂,够牛吃上半个小时。一个下午,佟易要选五六条水草茂盛的田埂,才能喂饱家里的老牛,直到老牛再也吃不下。

这个夏天,山间的田埂上,人们总是能看到往年从没看到过的景象:一个瘦小的身影,长衣长裤,带着顶黄色的草帽,腰上挂着用矿泉水瓶装的茶水,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后面一头老牛在卖力地吃草,前面一条土狗不时地在田埂上来回奔跑。

大夏天,还长衣长裤,热得人根本受不了,但佟易却不得不这么穿。

一是防蛇虫叮咬。这个季节,蛇虫往往躲藏在草丛稻田里贪图凉爽,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一脚踩上去;二是防划伤割伤。稻草的边缘都有锋利细小的锯齿,裸露着小腿,在田埂上走上一趟,差不多就体无完肤了。

过了前面几天的新鲜劲儿,恐惧就慢慢在佟易心里滋生了。

由于家门口的田埂几乎都被村里其他的牛吃过一遍了,佟易不得不跑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很多时候为了能让老牛吃得饱,必须跑到少有人烟的幽静山谷里,半天都不见人烟。

这种枯燥和恐惧,6岁的佟易承受不了。

山谷里,大多幽静阴暗,无声无息。牛齿切割嫩草的声音,甚至会在山谷里回荡。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奇怪的动物叫声,再一想到经常在山谷中出没的豺、蛇、野猪这些猛兽,佟易身上的鸡皮疙瘩一整个下午都无法消除。

“狗,别乱跑,过来。”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有点大,惊着了前面稻田里的一只田鸡。田鸡扑棱棱地飞了,消失在几十米外的草丛里。

佟易被吓了一大跳,差点栽到水田里。

老狗一看,像豹一样,立刻窜了出去。抓野鸡、兔子,是它的拿手好戏,家里没少沾它的光,靠这些野味改善伙食。

每次去山谷里放牛,佟易都会把家里的狗给带来,给自己作伴,要不然他没有勇气一个人走进去。

土狗护主,尤其是跟它朝夕相处的小主人。每次出去放牛,只要佟易一使唤,老狗立刻跟上,自觉地在草木从生的山路和田间小道上开路。要是有个蛇虫之类的动物,它总会狂吠警示。

“小易诶,不能再放了,再放,牛肚都要吃爆了。”

山路上走过一个给稻谷打农药的汉子,瞧见了个子还没牛腿高的佟易,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不会,牛都还没吃饱。”

终于看见了个人,佟易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

“你真懂事哈,放好了牛,早点回家咯。”

对于佟易的乖巧懂事,汉子跟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打心眼里喜欢。尽管大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没有哪个家里跟佟易同龄的孩子,这么小就开始承担家庭责任。

“哦,晓得了。”

看着汉子越走越远,佟易有点慌。

他真希望那几十米的山路,汉子能够走得再慢一些,巴不得汉子能走上个几个小时。等他放好了牛,一起回家。

现在,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了恐惧的他、撒泼的土狗、吃草的老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