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从那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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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孩子

【李劈柴:说实话,我的写作之路是由这部小说启发的。这部小说,是我最想完成的一个梦想,一个在初三时已经萌发的梦想,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了。我会把这本小说当成我的人生艺术去谨慎、小心、认真地完成。若是有一天看到这本小说完结,我恐怕会忍不住泪流满面,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敢想象那天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正文开始】

故事开始于1989年。

这是一片辽阔平坦的中原大地,历朝历代便是国家粮仓,更是兵家必争之地,因为这地方地域辽阔,土地肥沃,人口众多。除去战争之外,便少有灾荒。只是经历了十年浩劫,这地方也不再富饶,反倒因为人口年年的激增,百姓的日子愈发地收紧,家家勒紧裤腰带,户户精算柴米油盐。

那个年代,全国的计划生育政策抓得很严。谁要是敢多生,一旦被发现,就会有倾家荡产的风险。一旦知道有人家超生,干部们便成群结队进村抓人,牵牛抓鸡,扒墙毁院,押着孕妇强行实行堕胎。这地方也不能除外,一旦有哪家的女人怀上了超出指标之外多余的香火,那便要过上整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还要随时做好机动撤离的准备。一旦有眼红的人向大队干部告密,那这家人只得提前将家中值钱的物品藏好,再将家中的猪牛鸡鸭这些牲口转移到别的地方避难。

夜幕已经降临了,炊烟早已散去,一个叫‘梁庄’的村小组几乎快要进入睡眠状态了。村子里的泥路上偶尔急匆匆地走过一个人,但很快又消失在夜幕里。

这个时候,整个庄子可能就属狗最兴奋了。听到有一丝风吹草动,便会狂吠不已,继而引起连锁反应,一村的狗都此起彼伏地叫起来。

“死狗,瞎叫唤啥?再乱叫,一棍子敲死你?”一户农家小院里传出一声喝止声。

狗们不以为然,仍然兴趣盎然,叫的正欢,直到一二十分钟后,叫够了,也累了,狗儿们才停止。

小院里的一间泥土夯成的小房子里,一对老夫妻小声交谈着,“老头子,小梅快产了,梁子带着她去镇上了,不知道是不是今晚产(生)?”

“这谁知道?哎,谁知道她生恁些个干啥?”老头子翻了个身,言语间似乎有些不高兴,嘟囔道。

“生了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就想再生个女孩儿呗!”老妇人用脚踢了踢老头子,“你往边上去点儿!”

老头子动了动身,往边上挪了挪,开口道:“明儿个早上你早点做好饭,去看看,梁子一个人看着她哪能管(行)?”

老妇人答应道:“管(行),我做好饭就去,你别忘了去叫威儿和诚诚搁这儿吃饭。”

老妇人口中的威威和诚诚是她的两个孙子,也是梁子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这年,梁威十岁,梁诚五岁。

“知道了,早点睡吧,明早儿还得早起!”老头子有些不耐烦,闭着眼,说道。

这边,这一对老夫妻刚躺下不久,那边,镇卫生院产房里,一个大肚子的女人正满头大汗地痛苦着,剧烈的疼痛像是要生撕了她,但她却压制着,不敢大声的叫喊,像是怕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能咬着牙,满脸汗珠地忍着。产房外,一个三十二三岁模样的男人神情紧张地来回踱着步,手足无措,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不住地暗自鼓励着妻子,除此之外,也无能为力。

女人便是老妇人话里的儿媳妇王小梅,三十左右年纪,是梅山镇姜庄小学的语文老师。那个一直在产房外焦急等待的就是老妇人的大儿子梁胜,和女人一样,他也是老师,不过和女人不在同一学校,而是在隔壁村庄的孟庄小学任教。为了能有一个爸妈的小棉袄,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之后,女人和男人冒着被除去公职和超生罚款的灾难性风险又怀了一个。昨日,女人知道自己快要临产了。好在正是周末,不用上课,她就让丈夫骑车,驮着自己来到了镇医院。

临盆的征兆越来越明显,女人的痛苦也更加剧烈了,攥住棉被的手也越来越紧。北方农历十月的天,已经很凉了,女人身上穿的厚衣服却已被疼出的汗液浸湿,脸上的表情扭曲得近乎有些狰狞。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痛苦,有生理的痛,也有心理的痛。若论哪种苦痛最撕心裂肺,那便是女人所受的分娩之痛了。据说,若以痛的极限来划分等级,分娩带来的痛苦占据了最高等级,而且这种痛苦的存在是长时间的,不以分秒计算,而是以小时,甚至是天来计算。这种痛苦,别说让人亲身体验,就算是想,也让人心生恐惧。女人,为了生命的延续,家族的繁衍,却能甘愿忍受这样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摧残。

羊水已经破了,女人在努力,在挣扎,竭力想要将这个孩子带到世间。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使劲儿,努力,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这个时候,没人能帮得到她,天地之间,只有她自己孤军奋战,合着嘴,闷闷地哭着,喊着。这一段时间,大概是她经历过最漫长的时期了。除了生孩子,她从没觉得有啥子事会比这更难熬。尽管先前已经生了两个,应该有了经验,但似乎肚里的这个尚未见过人世的婴孩格外留恋母亲的子宫,就是不愿出来。

漫漫长夜,就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女人已经精疲力竭了,哭喊声也弱了许多,一夜闷闷的嘶喊把声音大部分压迫在咽喉处,摧残着声带。陪伴在产房外的梁胜也是一夜无眠,眼眶里都是血丝。妻子经过一夜的痛苦努力,仍是没有成功将孩子生下,男人心中焦虑无比。这时,他想到了母亲,想要回去将母亲找来,却又不敢让妻子一个人呆在这儿,生怕有个万一,没人在她身边。

天刚拂晓,从昨晚那间土屋里走出来一个小个子的老妇人,身下有着一双三寸莲花的小脚,脚踝处还缠着深蓝色的裹脚布。迈着小脚,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有炊烟升起。好一会儿,老妇人包着一块灰白色的头巾出来了,进了土屋,低低地冲床上喊了句,“老头子,还不起么?起来去叫威威和诚诚过来吃饭,”边说,老妇人边解下了腰上的打着补丁的围裙,“我得早点儿去看看他俩,也不知道现在生下来了没有?”

床上的老头子应了一声,在黑暗里摸索着爬了起来。老妇人放好围裙,从梁上的挂钩处取下了个菜篮子,出了屋子,迈着三寸小脚,走得飞快。路上遇到熟人,老妇人只说去赶集。

产房里,女人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扭过头,有气无力地对着门外喊道:“梁子,去把咱娘找来吧!”

“这,这不管(行)!你一个人在搁这儿咋能管(行)?”梁胜脸上挂满了表情,焦虑、不安、担忧,一起混杂在那张有些沧桑的脸上。他趴在门缝里,努力想要看清里面的情形,试图想要离妻子更近些。

“赶快去,我实在不管(行)了。”子宫里孩子似乎也憋不住了,开始动了起来,带来了新一轮的剧痛,女人都已无力多做表情了,只是痛苦地冲门外喊道。

梁胜一看这情形,也只能狠下心了,说了一声,“小梅,你坚持住,我很快就回来!”,便急速转身朝医院外走去。

还没走出镇医院的大门,梁胜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娘,你咋来了?你快来看看,都一个晚上了,小梅还没生出来!”

看到母亲的出现,梁胜惊喜不已,但只持续了几秒,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妻子身上。带着母亲,梁胜快步走回了产房门口,手放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传来一声不悦的声音,“干啥?这里面忙着呢,瞎(乱)敲啥门,搁(在)外面老实的等着。”

“医师,俺娘接生很有经验,让她进去吧!”梁胜又敲了敲门,不敢大声说话,轻声回道。

良久,门开了一条小缝,让进了老妇人。

“小梅,放心,娘搁(在)这儿呢!别放弃,鼓点劲儿,就快出来了!”朝女人身下看了一眼,老妇人鼓舞着儿媳妇。

“娘,我实在没劲儿了,我生不出来了!”女人憋红了脸,鼓了一把劲儿,最后还是泄了劲。

“来,来,再试一次。像这样,大口吸气啊,气往底下沉,腰使上劲儿!”老妇人小声地冲女人喊着。

女人忍着痛,大口地吸着氧气,直到再也没有空间容纳,便将这气化作了力,全力收紧腹部,将子宫里的孩子往外送。这个过程中,她始终憋着气,不敢呼吸,若是这一口气再泄了出来,那便前功尽弃了。女人已经憋得受不了了,脸上煞白,紧咬着牙关,加了最后一把劲儿。

“吖,吖,吖······”小屋里终于传出了几声婴儿的啼哭声。

女人如释重负,缓了缓劲儿,虚弱至极地问道:“娘,是男是女?”

老妇人用衣服包好新生儿,回道:“是个胖小子儿!”

女人脸上立时露出了失望至极的神色,身心俱疲,已无力再说什么了,只是躺在床上。老妇人用温水将自己的孙儿全身清洗了一遍,给他穿上早已备好的衣物。这时,门开了,男人进来了,“娘,可是个妮子(女孩儿)?”

“是个小子儿!”老妇人抱着孙儿,对儿子说道。

梁胜脸上的表情是失望外加沮丧,不一会儿,便愁云遍布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了一旁,良久才问了句,“有人去大队告状吗?”

老妇人给孙子洗着身体,抬头答道,“没有,应该没啥事。桃花这几天也该生了,村里边一点动静没有,应该没人会去告状。要不,明天下午,你俩回去吧!”

老妇人嘴里的桃子是她小儿子梁强的媳妇廖桃花。

“嗯。”梁胜应了声,没有多余的话,沉着脸,紧锁着眉头,看着小梅和母亲怀里的新生儿,不知道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