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熠辰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旁,不忍心再看她的模样。
周围很安静,窗外又有一阵凉风袭来。
天色越发阴沉,就像再也看不到晴天了一样,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夏小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僵直的脊背,突然笑了起来。是啊!从前的熠害怕她受到半点儿伤害,又怎么会舍得推开她?她笑自己的傻,笑自己的执着,却笑得那么凄凉。
“是啊,你不是我的熠了,你不是了……在爸爸把你‘卖’给安家之后,在你过着富家少爷的生活之后,在你对我视如陌生人之后,我的熠就不见了。如果我的熠还在,他不会忍心甩开我的手,他不会让我不开心,他会很疼我、很宠我,哪怕我再任性,他永远都是最疼我的那个人。可是……”她抬起头,眼泪蒙眬地盯着他的后背,悲怆地问道,“可是我的熠呢?你把我的熠弄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要把我的熠丢了?为什么?为什么把我的熠弄丢了……”
她泣不成声地呢喃着,一遍一遍地追问着安熠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这个世界。
树枝被狂风吹得摇摆不定,仿佛正承受着被摧毁的痛苦,可是风感觉不到,满世界都是哀凉,满世界都是绝望……
安熠辰慢慢地抬起头,转向夏小希。
“是,从前的熠丢了、消失了、不见了。从今天开始,你只能接受别人对你的疼爱,不然就学会自己疼爱自己。熠不见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低吼着,紧握着双拳,指甲掐进了掌心也未发觉。
“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的身份不同了,我是安家的独子,我不能和你这样……这样的人有所交集。如果你们家还缺钱,我可以给你钱,但……”
“你闭嘴!”夏小希咆哮着打断他的话,用力捂住了耳朵,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不要再说了,你闭嘴!”
安熠辰的眸光颤动着,痛苦的感觉盘踞了他的整颗心。
“你走!”夏小希一手指着门口,撕心裂肺地大喊道,“你走!现在就走,我不需要你的钱,更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你走!”
她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一年,竟然物是人非到这种地步,她的熠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是,当年爸爸为了给妈妈治病,不得已将他交还给安家,可是在他的眼中,她真的是一个如此不堪的人吗?
他以为,她只是为了他的钱吗?
当年因为她的任性,害得他离开这个家,害爸爸出了车祸、妈妈听到噩耗晕倒,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妈妈得了那么严重的病。她捏着那些钱,站在手术室门口不住地颤抖。
可是没有人同情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妈妈死了,因为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而且因为受到刺激病情迅速恶化。一时间她失去了所有,就因为她的任性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她知道她任性,可是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严重了?
那一刻她恨不得杀死自己,她厌恶那样任性的自己,可是一切都无法重来。她讨厌那时的自己,她用尽一切办法来折磨自己,幸好心里还有他——安熠辰。她想,不管她有多么任性,安熠辰都会包容她的……
可是,原来连安熠辰也讨厌她,讨厌那么任性的夏小希!
然而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爱的人,想要活得理直气壮点儿。她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温暖……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如果可以,她希望时光倒流,那样她的熠就不会不见了,爸爸妈妈也不会离开了,她就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安熠辰顿了顿,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务室。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
“轰隆——”
一声惊雷劈开了半边天空。
一时间,外面电闪雷鸣,高大的槐树疯狂地在风中摇曳着,满树的枝叶被大风吹得变了形。走在狂风中的少年仿佛要从此离开这个世界,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满头的发丝一片凌乱。
他没有回头,只是越走越快,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手背上突出几根青筋,步伐快得像是在逃离。
夏小希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天崩地裂,根本没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她最恐惧的打雷声都没有听到。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地上坐了多久,只听到雷声阵阵,不一会儿,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熠好像没有带伞!
她的眼睛一亮,立刻转过头,可是外面早已没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放不下他,哪怕他说了再多伤人的话,她心里满满的全是他。
可是有什么用呢?
“唉……”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叹息,宫浩宇垂下眼帘看着坐在地上掉泪的夏小希,只觉得心像被人揪着一般疼。他伸出手,却僵在半空中,没有搭上她的肩膀。
夏小希抬起头,这才发现他的点滴早已打完,现在插在他手上的滴管正在回血!
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她一跃而起,一边惊慌失措地喊着医生,一边慌乱地冲到他面前,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宫浩宇,你……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的手上已经肿起来了,一片青紫。夏小希又气又急,这才想起来将胶管上的滚轮滑到最下面。
这时,医生闻声赶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数落了她几句,为宫浩宇重新扎了针,换上了一瓶新的点滴才离开。
夏小希愧疚地立在宫浩宇的身旁,不敢看他。
“小希,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不知道从前熠究竟给了你多少温暖、给了你多少幸福。但是,既然他现在给不了,就让我来填补上好不好?哪怕是一个替身,我也愿意,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慢慢地感动你。你从前的生活,我没有机会参与,将来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永远。”
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想起安熠辰离开时的决然,夏小希只觉得好累好累。
这一年来,她所有的坚持都在见到安熠辰的一瞬间瓦解,她以为从此会有所依靠,结果却是这样。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小希,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让我陪着你,直到忘记过去那个熠,好不好?”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像是要将天空劈开一般,刺耳的雷声接踵而至。她惊得脸色大变,后退了好几步靠在墙上,捂着耳朵不断地摇头,任由泪水肆意地流下来。
熠,你难道真的忘记了,你的小希最害怕打雷啊!
每次打雷,你都会陪在小希的身旁,你难道忘记了吗?
她在心里呼喊着,泪水更加汹涌。可是门外始终没有出现那个她熟悉的身影。
他走了,不会再回头了。
她紧紧地捂住双耳,整个人贴着墙壁滑下,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小希,你怎么了?”宫浩宇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急忙从病床上下来,抓住挂着点滴瓶的架子挪动到她身边,想要拉开她的手,但是她紧紧地捂着耳朵,“小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啊!”
她惊得尖叫一声,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脸都吓白了。
外面雷电交加,闪电一道接着一道,阴沉的天幕时不时被照得雪亮。宫浩宇顿时醒悟过来——她害怕打雷。
“别怕,有我在你身边,别害怕。”
他蹲在她的身边,凉风通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来,他的身体一阵发冷,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地绕过夏小希的肩膀,将她颤抖的身躯抱住,在她的耳边不停地说着话。絮絮叨叨的声音似乎掩没了那轰隆隆的雷鸣声,良久,夏小希终于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存在。
她抬起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小希,以后都让我陪着你好不好?不管是打雷还是闪电,我都会第一时间赶到你的身边,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曾经有一个人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她。可是最后,还是丢下她一个人了。她好累,真的好累……
面对宫浩宇紧张而又充满期待的目光,她的心渐渐暖起来,不易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小希,我没有看错吧?我不是眼花了吧?你刚才真的点头了?小希……”宫浩宇欣喜万分地跳起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夏小希没有说话,轻轻地将头靠在了自己的膝上。
倒是宫浩宇整个人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握着拳头不断地挥舞,恨不得立刻拉着她去向全世界宣布,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了。
夏小希看着他那开心忘我的样子,唇角浮上一丝笑意。
“你小心点儿,到时候又要重扎了。”
“放心,我没事!”
宫浩宇用那只没有扎针的手将她抱紧,脸上眉飞色舞。
夏小希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如果自己注定不能开心,那么能让他开心或许也不错吧。
她清楚宫浩宇对自己的好,可是自己对他呢?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开心,他就像没有烦恼一般,什么复杂的事到了他这里都会变得再简单不过。可是……可是她真的喜欢他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点头,只是看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疲惫的模样,她真的不忍心再伤害他了。
“我的病已经好了,根本不需要打点滴吃药了。小希,你就是我的灵丹妙药!”宫浩宇不管不顾地拔掉手中的针管,将夏小希抱起来转了几圈。可能有些头晕,他连忙将她放下,又笑着一把拉起她的手,生怕会弄疼了她,将力道放得很轻。
“小希,我很怕自己是在做梦。在遇到你之前,我根本不懂什么叫珍惜,可是我发誓,我会好好珍惜你、好好疼爱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好。”她轻声答道。
天空亮了起来,雨也渐渐小了,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射出来,千万道璀璨的光芒洒向大地,一道彩虹浮现在天边。
医务室的外面,大槐树的枝叶被雨水冲洗后显得青翠欲滴。
就在树的后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雨水顺着他的发丝不断地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汇聚到下巴,然后落下去。那双像星星一样美丽的眸子里盈满了绝望。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看到她那样痛不欲生,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陪伴着。他不懂命运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他不想伤她的心,可是现在的安熠辰有什么办法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呢?
他给不了,就只能放手,只能像现在这样看着他们双手相握、四目相接。
那个从小黏在他身边的女孩,终于倚靠在别人的怀里了……
心痛得几乎要窒息,虽然此刻他恨不得将宫浩宇狠狠地揍一顿,恨不得将小希从他手中拉回来,可是他只能笑着祝福他们。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冲过去,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离开。一股寒意在身体里蔓延,衬衫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却比不上他的心冷……
记忆中,夏小希总是笑嘻嘻的模样,开心得不知道“愁”字怎么写,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可是这一年来,他真的不敢相信她居然经历了那么多悲惨的事,而且独自承受过来了。
如果刚才他没有在半路上碰到伊雪,恐怕他还不知道这一切。
难怪伊雪看到他在雨中行走,竟然笑得那么解恨:“富家少爷也有这么落魄的时候啊?真是没想到啊!你只看到现在的小希,你知不知道在你离开的那一年,她都经历了什么?你回到了有钱的安家,有没有想过小希在家里是怎么过的?她妈妈病重,夏爸爸不得不把你送回安家,只是为了用那一笔钱给夏妈妈治病!当天晚上,小希因为埋怨夏爸爸拿了你们家的钱,一个人跑了出去,结果夏爸爸追出去出了车祸,当场就死了。夏妈妈伤心欲绝,随后也跟着去世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年来小希一个人面对亲人去世,是什么支撑她活下来的?是你,安熠辰!她心心念念要找到你,这样她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是你呢?你却这么冷漠,有钱就了不起吗?你们安家的钱根本没有让夏家过上什么好日子,反而让夏爸爸和夏妈妈都没了命!安熠辰,你……”
伊雪后面的话他没有听到。
当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立即转身朝医务室跑去。难怪现在小希的眼底总是蕴含着悲伤,原来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事,而他居然还说了那么多伤害她的话。
他想回去找小希,告诉她自己并不是那么想的,那些话都不是他的真心话。可是,当他赶到医务室时,看到的却是宫浩宇和她相拥在一起的画面。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让他们发觉他的存在。
因为宫浩宇比他更能够给小希幸福。
只要她幸福就够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