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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回家

第二十章回家

第二天一大清早,守忠就先去邮局拍电报了,为的是能赶上早晨这次发报,估计家里下午就能收到了,最晚明天就能收到信。这临近年关,拍电报的人特别多,好不容易赶在第一次发报时发出去,守忠兴冲冲地离开了邮局,赶紧采办年货去了。

童家这边也是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铺子里更是忙得沸反盈天,脚不沾地,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基本卖的差不多了,童掌柜正坐了账房里与胡先生商议除了已经备好的,下一年该再进些什么货,就听外面有人喊:“电报!有你家的电报!厚和来的!”

童掌柜一听,忙得快步走出去,取了电报进来,边走边边看。胡账房笑问:“老二拍的?看来是不置气了。”

童掌柜笑笑,就见电报上写:“父鉴,于此处置妾,现已有孕,以慰亲,二男顿首,亥检。”看到这里,他立刻兴奋地拍了一把胡账房的肩膀,大笑起来:“老哥哥,我可要当爷爷了,好!好!还是老二利索,终于干了件正经事。黑了喝酒去!”

“喜事!喜事!该喝酒!”胡账房听了也抚掌而笑。

“行了,账也不算了。我上后头给先人们上柱香,老童家有后了!”童掌柜拿了电报兴冲冲地就往后面走去,进了堂屋,直接把电报恭敬地放在供奉祖先牌位的案几上,又点了三柱香,拜了插进香炉里,跪在地下,说道:“爹,儿子不孝顺,两个孙子都不成才,今天才给童家添上后,现在还未知男女,先报个喜信儿让您喜欢喜欢,等生下来再来给您磕头!”说到这里,想到自己已年过半百却没享过几天子孙福,这终于要当爷爷了,心里又是喜又是悲,眼圈也红了,起身拿回电报,往里屋走去。

进门见张氏头上裹了个抹额,歪在窗根儿底下,闭了眼睛置气,童掌柜过去推了她一把,说:“起哇,这大过年的,别人都忙得脚后跟迎(朝)前了,你在这板(躺)啥?”

“哟!这家还用我忙?有你这好媳妇就够了。”张氏眼也不睁,酸溜溜地说。

“行了!起哇!告诉你个好事!”今天童掌柜高兴,也懒得理她们这婆婆媳妇的破事,拿了电报在女人头上晃。

“好事?”张氏一听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疼了,身也不乏了,瞪了眼睛问,“啥好事?又揽上大买卖了?”看到男人手里的电报,又问:“谁的电报?老大的?他回来呀?”

“不是,老二的。你要当奶奶啦!”童掌柜笑着拍了拍老婆子,拿了电报给她看。

“老二?”张氏不信,拿过电报仔细端详了半天,虽不认识几个字,但是“二男”两字却是认得,也喜动颜色,“可算给家来信儿了!阿弥陀佛!”她忙得双手合十,祷告了半天,这才回过味儿来,疑惑地问:“这是又娶上了?娶的谁家的女子?这灰猴主意可真正!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你管他呢,能一个(自己)娶,不是说明老二有本事么!现在孩子也有了,挺好!”童掌柜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女人。

“还说啥了?啥时候能回来?这是得领上媳妇吧?咱们也得预备点啥吧?”张氏想到自己也终于要当上奶奶了,心里也是非常高兴,忙乱起来。

“嗯,你也思谋思谋,给预备上。我明儿个(明天)先给他们寄上十块大洋去,这用钱处多了,看不够花的。”

“对,先给寄点钱,等过完年,我再给置办上些红枣小米啥的,也寄去。最好还是能让媳妇回来,他一个男人能伺候好?这不还领着差呢?也不听我的,你给好好说说。”张氏点头附和,又向童掌柜建议道。

“行,我给跟他说。眼下肯定是不回了,咱就安心过年哇。”童掌柜点着头,把烟锅点上,抽了两口,又说,“我说,这眼看过年呀。你就甭跟大媳妇置气了,估么老大一半天就回了,看不喜欢的。”

“她是媳妇,我是婆婆!这家再轮也轮不到她给我做主!老大回来也说不过这个理去!你是没见,说一句顶一句,好像她是我婆婆!”说到这里,张氏掏出帕子作势就要擦泪,却被男人打断。“擦啥?泪才叫多!那阵娶的时候就说各吃饭另洗锅,你也甭管人家。好好过年哇!都快当奶奶的人了,哪那么多气?”童掌柜瞪了眼,结结实实把女人训了一顿。

“你就向着媳妇哇,这家快没我的地方了!”张氏又扶住头,揉着太阳穴,气呼呼地推了炕桌往后炕去。

童掌柜见她这样,也动了火,使劲拍了桌子,大声道:“快少放这个(这些)屁!你这两天挺尸(消停)点!大过年的,我不想跟你置气!”说完就下地,趿拉着鞋摔门而去。

张氏见如此,又是气又是恨,拿起炕桌上的搂壶(茶壶)要往地上砸,又舍不得,便拿起鸡毛掸子,照着正在炕头眯着的猫狠狠地抽了一下,疼得猫“嗷”地蹦起来跳下地,不明所以地看着平常把它搂在怀里的主人,见主人瞪眉竖眼地拿了鸡毛掸子又要打,嘴里还骂着,吓得赶紧从门洞里跑了。“个死猫子!还敢叨(抓)我!械(打)死你个灰东西!连牲口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没法活了!”伙计们见得掌柜摔门出来,就各自使眼色摇头,又听到里面乌烟瘴气地打鸡骂狗,赶忙把通往后面的门插了个严严实实,快步走去各忙各的了。

到二十九那天,守义终于要回来了。芸香后半夜就起来把家里又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个干净,坐在炕上剪起了窗花,剪一个鸳鸯戏水,你们双来,我落单;剪一个和合二仙,你二人相伴成双,我孤零零的一个儿;剪一个吉庆有余,人家吉庆,我好似多余;剪一个凤戏牡丹,愿哥哥早摘花去,好过在此枯坐盼天;剪一个喜鹊登梅,愿来年喜事连连,也能扬眉吐气;剪一个诸事如意,愿父母安康体健,过上太平年月。

剪一气,叹一气,贴一气,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芸香捏了捏有些酸困的肩膀,把剪刀放回到笸箩里,收拾了碎纸片子,打了一盆水,放在灶上热了会儿,细细地洗了脸,连身上也都擦洗了一遍,这才收拾齐整了。打开梳头匣子,照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匀了面,又盘了圆髻,挑来挑去,选了根凤头簪插上。接着又拿起炭笔,细细地描了描眉,拿起胭脂看了看,又丢回匣子里,心说:“看着我红光满面的,还以为在这家里享福呢!尽受制(受委屈)了!结婚头一天人就跑没影了,害得我半个多月门也不能出,回趟娘家,上午去,下午就回,脸就拉够二尺长!做上面说想吃鱼鱼,烙上饼说费油了,稀饭稠了说不过光景,稀了说克凉(欺负)长辈,真是难伺候!”想到这里,她不禁心里发酸,赶紧深深地吸一口气,看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于是,芸香下了地,又拿掸子把炕掸了一遍,出门去前院等着守义回来。

刚进了前院,正要进正房去问候公公婆婆,就听见脚步声响,芸香忙得停住脚步回头张望,就见守义提了个大箱子进了院子来,看见她正在院中站着,立刻笑了。芸香却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下来,快步跑到守义跟前,颤声说:“可回来了!”

“大过年的,可不敢哭。过完年,咱们就走。”守义笑着出言安慰,又悄悄说,“一会儿回咱屋,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啥好东西?”芸香这才破涕为笑,觉得这些天的委屈都好似烟消云散了。

“先上上房说一声。”守义牵了她的手,一起进屋去。

进了门,二老见两人一起进来,都是一愣,童掌柜喜笑颜开,说:“老大可算回来了,都盼着呢!快上炕!”张氏看见二人手牵着,先是撇了嘴,心说:“好像那没见过男人的,真是没风水(羞)!”可还是很盼着老大回来团圆的,也笑着说:“你媳妇盼得眼也干了!这下可见着了!看看这亲的!”

他俩听了,忙得撒开手,守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说:“妈说啥呢?亏得二老照顾,我才能放心地走。还得多谢您们!”芸香更是羞得不知该往哪站了,走不是在不是。守义见了忙拉了她上炕,芸香顺势倚在炕沿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童掌柜见他二人这样,也笑起来,说:“你俩好就行!谁也不尿谁,那还能过日子?挺好!”守义赶快从箱子里掏出一瓶酒来,放在炕桌上,说:“这是瓶二锅头,专门拿回来过年喝的。”又掏出个纸包,说:“这是让人捎了点北京果脯,过年待客。”

张氏见带了东西,心里高兴了许多,说道:“还是老大懂礼,每次都拿点东西。不是争竟(计较)这点东西,这还能值几个钱?难得是一片孝心!就算没白拉扯!”一边说着一边把东西一一收进柜子里,背过身自己又打开看了看,见都是好东西,这下笑容满面了。

守义见母亲心情大好,赶忙说:“那您们歇着,我们就先回去了,赶紧预备预备,明天得过年呀!”说完使了个眼色给芸香。

张氏还要张嘴,童掌柜忙说:“去哇!回你们那厢去哇!俩个儿好好诉诉那衷肠!”又对着芸香说,“老大家的,快去哇。赶紧给把那衣裳换了洗洗,眼看过年呀,好好掫搁(收拾)掫搁,今年可是新女婿呢!”这下,芸香如蒙大赦般赶紧下了地,和守义前后脚地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上了炕,守义四下打量了一番,对芸香说:“真齐家(整洁),像个过年的样了!”又握了她的手,细细地端详了自己媳妇一气,一只手捧着芸香的脸,说:“瘦了,看那脸白的。肯定每天不好好吃饭。”

芸香听了“哇”地扑在他怀里哭起来,就只顾拿拳头乱打,似乎要把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委屈、惊吓、冷嘲热讽、百般算计都一股脑地哭出来。守义也不敢乱动,就只是紧紧抱了不松手,却又怕有人进来看了笑话,不时用眼瞧瞧外面,一面悄悄说:“这回可领你走呀,留这儿,我可真不放心。”

芸香听了抽抽噎噎地看了他说:“不放心啥?怕我跑了?还是怕我也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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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报最后的“亥检”指腊月二十八,是民国时电报的时间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