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梦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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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飞短流长(1)

继深翻运动之后,学校全体师生又紧跟“******”和大办人民公社的形势,贯彻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教育方针,学生们定期到生产基地劳动锻炼,做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学年考试一结束,立即投入轰轰烈烈的全民性的大炼钢铁运动中。

一天,学校紧急通知各生产基地的带队老师,班团干部,学生会负责人,兵民连队负责人等迅速返校开会,传达临山地委、行署指示:目前囯家粮食暂时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要求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青少年,作为新中国的中学生,要有一定的社会主义觉悟,自觉要求减少口粮定量标准,以实际行动支持“******”和大炼钢铁运动。开始,同学们都很兴奋,堂堂新中国热血青年,为了支援社会主义建设,每个月减少两三斤定量算不了什么,纷纷表态要求降低定量标准。男生要求从二十七斤降到二十四斤,女生要求从二十四斤减至二十一斤。然而领导还是觉得同学们思想过于保守,必须加强政治思想品德教育和忆苦思甜教育,要学习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草根、啃树皮、嚼皮带的革命精神,要想国家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定量必须再减,困难一定要克服。要求党团员及班团干部除带头继续减少口粮外,还要带头放弃人民助学金。

同学们正是吃长饭的年龄,劳动强度又大,定量实在太低,根本吃不饱。俗语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绝大多数同学是餐餐吃不饱,顿顿受饥饿,哪来的能量?怎么不无精打彩?这一切的一切雪梅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为了稳定同学们的情绪,为了各项工作的顺利开展,她曾经尝试着把分到自己碗里的饭匀出一些分给班上食量最大的男同学,但一是他们都不肯轻易接受,二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让她想不通的是:在这“一天等于二十年,大干快上”的年头,各地大放“卫星”的消息如雷贯耳:各行各业增产丰收的喜讯频频广播,怎么一下子就变得粮食供不应求,减定量,让人们饿饭了呢?

满腹疑团的梅子很想找个知己咨询一下,解除心中的疑虑和郁闷。她想起了卓为。一经打访,卓为在数月前就随地县组织的参观团到外省参观学习了。

学校的饥荒越来越严重,食堂的工人只好到地里拔来成捆发芽的麦苗洗净,加水和少量的大米,为同学们熬稀饭充饥。吃得快的男生可以再添一次或两次,女同学们想再舀第二碗时已见盆底。发黄的麦苗拔光了,校园内的几棵大杨槐树上的槐花也被摘光了,附近山上的野菜、野果、蕨根、蕨苔也几乎被捜罗尽时,学校食堂展开科研试验,发明了“蒸汽蒸饭”和“双蒸饭”等“先进”煮饭法。但大家每顿只能吃个半饱,不出两个小时,绝大部分同学就会感到饥饿难当,便纷纷议论:“我们连最低定量都没有吃足,肯定是被粮食部门或其他什么人贪污了。还要成天去劳动,这不是存心整人吗?真黑心!”

由于“双蒸饭”“蒸汽蒸饭”的试验成功,临山地委、行署和地区教育局还专门在临中召开了一次推广会,号召各中学学习临中食堂的先进方法。

校长对雪梅说:“雪梅同学,在此次运动中,你和你们班都表现不错。在运动快要结束之际,思想工作一定要跟上,要善始善终,不能虎头蛇尾,争取放一颗钢铁大卫星向地委、行署报喜。所以你还要更辛苦一些,把精力多放一些在宣传、鼔动工作上,发动同学们写些诗歌或散文在校刊上登载,在广播中鼔舞士气。这项工作非常重要,就交给你了。”

雪梅听后,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在大家饿得心慌,又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她能发动谁呢?万般无奈下,只好自己信笔胡诌几句,应付了事。雪梅的诗是这样写的:

赞.歌

临山城呀虎踞坡,虎踞山下优秀儿女多!

书籍成山人成海呀,坡下的师生乐呵呵,

乐呀乐呵呵!嘿!

临山城呀虎踞坡,虎踞山下跃进成果多!

高炉林立钢花溅呀,深翻土地气势磅礴,

势呀势磅礴呀!嘿!

临山城呀虎踞坡,虎踞山下三好学生多!

勤工俭学收效大呀,人才荟萃于山坡下,

山呀山坡下呀!嘿嘿!

交差之后,汤校长自然高兴。李明老师同上初中音乐课的老师一起为歌词谱写了曲子,教全体同学唱。直到一九五九年春末夏初,临中学生的伙食仍无一丝改善。大多数男生患上浮肿,女生普遍例假不调,个个面色苍白。

一个星期六上午,雪梅想起了年迈的双亲和少不更事的小妹。由于劳动任务一个接一个,一年多没回家了。半年前就听街头巷尾的老乡们和家住城里的同学们说:囯家要求城市居民以街道居委会为单位,成立“红大院”。所有居民都进入红大院,集体吃住,集体劳动。农村以村委会为主体,办集体食堂。集体食堂要求农民集体吃住,集体劳动,不允许一个人单干。雪梅很担心父母,决定回去看个究竟。

这一路上她走得非常慢,非常艰辛。她花了二元五角钱买了五个小而薄的野菜粑粑带上,计划干妈、父母、小妹每人一个。因为市场上什么也买不着,一切都凭票证供应。到家时父亲已睡了,听到是她的声音才起来开门。

雪梅问:“母亲和妹妹呢?”父亲说:“去吃大锅饭好几个月了。”雪梅问父亲为什么不去呢?父亲说:“百十号人排长队打饭,脚都站断了还轮不到自己。每顿分到的那点汤饭根本不够吃,简直是活受罪。我就图个清静,婆婆妈妈、娃娃崽崽挤在一起,我过不惯,我坚决不去。饿死我都情愿一个人待在家里。”

雪梅问:“你不去行吗?村干部同意吗?”父亲生气地说:“有什么不同意的,家里的粮食、牲口、农具、炊具,撮箕扫把一样不剩,全收进食堂入股了。我现在一无所有,我不去吃饭,为食堂省饭还不行吗?”

雪梅又问:“爸,既然你都不想去,那为什么又要叫我妈去呢?有她带着两个妹妹在家,帮你做点饭也好。你看,现在冷冷清清的,搞得家不家业不业的样子,你怎么过呀!”

“儿呀,你净说傻话!哪里是我叫她去,是村里要逼着去。你大妈她们年纪比她大,身体比她差都去了,她能不去吗?现在这寨子里,除我以外,一个不剩全去吃大锅饭了。你妈在家吃什么呀?家里没一粒粮食,地里没一棵菜。田边地角的野菜都归集体,私人一点都不能动。我情愿翻山越岭去找野菜、野果、野物来度我这条命。你妈留下就不行了。你想,你一个妹妹不满四岁,一个不满两岁,三张嘴巴要吃饭呀!屋里连挑水的水桶、扁担都全拿走了,她们不进食堂还能活吗?”

雪梅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这一切,心里乱透了!由于家里只有一张床了,夜晚雪梅只好将就与父母挤在一张床上。

雪梅一整夜都听着睡在另一头的父亲起来坐着吧嗒、吧嗒抽旱烟和咳嗽。虽然已接近盛夏,但高原山区的深夜,仍然透着一股寒气。雪梅睡在又薄又烂的被窝里仍然冷得发抖。天明刚想合眼,又被父亲起床的动作吵醒。起床后很想为父亲做一顿早饭,但屋里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砂锅里装着半锅清水。父亲从里屋出来,一手提着一个装得有些东西的小布口袋。父亲把布袋打开给她看,里面是几斤干洋芋片和一捆干地瓜根。父亲说:“你拿几个洋芋和一些地瓜根洗净焖上吧。”

雪梅思索了一会说:“爸爸,我是没请假就跑回来的,我得早些赶回去。今天你就不用煮洋芋了。把我带来的那几个灰菜粑粑将就着吃了吧。我只揣了五元五角钱在身上,你留着买点盐巴和点灯的油。你上山去打野物时一定要小心,记住别回家太晚。我走了,爸!”

雪梅就这样心情复杂地离开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