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四日,我对外面的情况丝毫不再了解,我只知道不久要离开这座牢房,去专门关判了徒刑的人的牢,不知道那里会不会和这里一样。
关我的这间牢房在最里面的角落,四周要不是墙就是几座空着的牢房,巡警偶尔从牢门外过去,其他一个人影也不见,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想说话,只不过是三四天的时日我觉得我已经成了哑巴。
我拿摔碎的碗块在墙上刻字,慢慢地刻,因为我有的时间。刻在墙上的是《长生殿》的唱词——
冤叠叠,恨层层,长眠泉下几时醒?
魂断苍烟寒月里,随风窣窣度空庭。
一曲霓裳逐晓风,天香国色总成空。
可怜只有心难死,脉脉常留恨不穷。
瓦片划着墙壁,发出“吱吱”的声响,刻着刻着,那些唱词却都化成了两个字———
蒋沐,蒋沐,蒋沐,蒋沐,蒋沐,蒋沐……
我蓦地停了下来看着一墙的“蒋沐”我只觉得那些笔画是划在我心伤的,把我心划得血淋淋的。我心一阵痛,慌张地拿起瓦片把那些字迹胡乱地涂掉,用力地去划掉那些字,划着划着手就无力了,整个人贴到了墙壁上,脸紧紧地靠着那些名字,眼泪涌出来浸湿了墙壁。
伤心到无力,昏沉沉地睡去。却在睡去不久就感觉被人抱起,我有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只是一颗埋在我胸口的头。我顿时吃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而蒋沐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血丝密布的眼里是说不完的酸楚,他低声道:“你既然在墙上写了我的名字,又何必划去?”
我闭上眼摇头,蒋沐亲了亲我的额头,口气满是心疼,他说:“我懂。”
然后他将我抱起,站在牢门外的肖与凡立刻道:“快些离开比较好,时间差不多了。”
蒋沐回答:“好。”又吩咐道:“那一枪一定要从脑后开,你留在这里,事完后再回来。”
“是。”
蒋沐抱着我出了牢房,而肖与凡带着两个人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一路往出口走,蒋沐紧紧地搂着我,时不时还问我一声哪里痛不痛,我摇摇头,走到门口时我似乎隐约听到一声枪声,而后蒋沐轻轻告诉我:“放心吧青瓷,没事了。”
我在云里雾里中上了蒋沐的车,随蒋沐回了别墅,蒋沐为我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又赶紧让人准备饭菜,待饭菜端上来后他又要亲自喂我吃,这样的照顾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吃饭的时候蒋沐说:“你在我这里修养一段日子再回去吧,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
他说完又递来一勺汤,我看了看后,用手推开,低头道:“师哥他们肯定担心了……”
“我会派人通知他们的,”蒋沐顿了顿,“还是……你就这么不愿待在我这里?”
“那也没有……”我小声地回答。
“那你就待些日子吧。”蒋沐听我如此回答有些高兴,多日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手里又把汤递了过来。
喝下那一勺汤,身体总算暖和了不少。
再过几日身体差不多都好了,人也稍稍有了精神,蒋沐让张婶每天必炖的那些补汤我也让张婶不要再炖了,蒋沐见我精神好多了也觉得高兴,说今晚要带我去院子里赏花喝茶。
其实到这个季节牡丹差不多都谢了。三月桃花艳,四月牡丹芳,这都五月了,就算还有牡丹也不过是些残花败叶罢了。但蒋沐坚持说要在要花园里摆一桌小宴,我拗不过他也就作罢了。
夜里蒋沐回来得很早,进了屋换衣裳。张婶那头已经在把酒菜陆陆续续的端到花园里,我站在阳台看了看,月色皎洁,是比从牢房里看到的美了许多,此时蒋沐换了衣服走过来搂住我的腰,柔声道:“我们下去吧。”
往桌子上一坐,看到的就是红酒牛排之类,红酒在月光下晃动,像翻涌的暗红血液,我心里觉得有些厌恶,只得别开头去看牡丹不看红酒。
蒋沐坐下,只是稍稍一伸手就够过来一只牡丹,那牡丹看来也要谢了,蒋沐的手一碰到花朵,它就脱离了花枝落在了蒋沐手掌。
蒋沐把花托在手心,手指捻了捻娇弱的花瓣,看着我笑:“看,还有没谢的,本少将还没赏,它怎么敢谢完。”
我看了看他手上的花,淡淡道:“它又不是人,你还管得住它?”
蒋沐一点头,“管得住管得住,不管怎么说我至少也是像神一样的存在啊。”
他就喜欢自捧,我不理他,继续看牡丹。牡丹确实没有谢完,郁郁葱葱的树丛里看得见零星的花朵,月色下的花朵颜色淡了许多,但又如同被罩上了白色的纱,朦朦胧胧,大有意境。我看的入神,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吓了我一跳。
我仔细一看,是一把檀木扇。而扇子那头,蒋沐拿着扇尾对我笑:“我买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送你了,千万不要嫌弃。”
我接过扇子,只是手一碰就知道这扇子不是一般的货色。江苏擅产檀木扇,以木好味香,做工精细而出名,而我手上写把扇子应该全是其中的佼佼之作了。打开扇子,只觉一阵幽香晕开,这香让人觉得清爽,再看扇面,上面的孔雀雕得栩栩如生,翎羽之间的纹路也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名家之作定不及此。
我抬头看蒋沐,蒋沐端起红酒呷了一口,又道:“可不白送,你看这大好月色……怎么着也得唱一段吧?”
我说:“我又没说我会要这扇子。”
“嗯?”蒋沐一愣,“我说青瓷,你端端气我是吧?”
我这才微微笑了笑:“逗你的,有这行头,就是没有这月亮我也止不住要唱一段。”
我起身,往花丛中一站,想好些日子没有唱了,就兰花指一比,掉了句嗓子:“啊———陛下———”
蒋沐看着我,手里托着的红酒都忘了放。我心里暗暗地欢喜,这些日子虽然没唱,可嗓子依旧响亮,这一唱,就来了兴致。
“携手向花间——”
我把扇饶了绕指向花丛——
“暂把幽怀同散,凉生亭下,风河映水翩翻。”
“爱桐阴静悄——”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蒋沐的时候我就唱的这一段,我当时在台上唱“携手向花间”,然后扇子一指,就在云云戏客里指上了他,看着他踩着锃亮的马靴坐到了前排。而如今,我面前就他一人了。
扇子举到头顶,另一只手指向一边———“碧沉沉———”
我脚下一个趔趄,蒋沐突然起身一把搂住我:“怎么了?还是不舒服,那就别唱了,我们进去休息。”
我站直了抬头看蒋沐,忍不住笑出来,“你紧张什么?这是这一段戏的步法,要做一个没踩稳的动作。”
蒋沐一挑眉,“这什么步法,能吓死人。”
他说完,看着他,看着看着真觉得站不稳了,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方。蒋沐才一皱眉,我却双手一把环住他的脖子,碎碎地念到:“蒋沐,我不想唱戏了,不想了……”
蒋沐身子一僵,把我搂紧,轻声道:“青瓷,不用乱想,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就是有,还有我呢。”
我心沉沉的,我搂着他不放手,过了一阵,才问他:“那事你是怎么解决的?”
蒋沐顿了顿,说道:“你打Johnny的事要是判罪也判不了死刑,但如果不走法律程序Johnny估计会想办法杀了你,如果法庭判你□□,我就能把你换出来,我这么想Johnny也一定猜得到我的想法,虽然开庭时他已经被调离南京,但是他安排了人要秘密地将你置于死地,我救你出来那晚也正是他们行动的时候,我先他们一步救你出来,然后找了个与你体型相似的人代替了你。”
我惊诧:“可是……我的想象和那个人并不一样……”
“所以我对与凡交代,那一枪一定要从后脑打下去,”蒋沐细细地给我解释,“脑袋开花了自然就认不出来了。”
“而且你以后尽管在南京城里唱戏,你被判刑的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也不回有任何人说出去,他们知道的,只有你无罪释放的消息——只要我在南京一天,没有人能动得了你一根手指。”
他说得好像很简单,几句话就说完了事情经过,而我却觉得脊梁发凉。他接着说的话满是戾气,让我觉得他简直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他这样的人,最惹不得。
我抿了抿嘴,“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想大家了。”
蒋沐顿了顿,说:“你什么时候想,我就什么时候送你回去。”
我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看着他深色的瞳孔,下一刻,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