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蕊装着没有听见,付过钱,盛好衣服,拉起许莉的手默默地转身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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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俩又去江边逛了逛,风很大,刀子似的割脸,因此,只闲游了片刻,许莉就闹着回学校了。
夕阳从碧云山麓西沉下去,锦缎般绚丽的云翳泊满天空。殷红的霞光,浸润着地面静静地笼起的薄雾,仿佛少女的肌肤,浸透了生命的血液,柔嫩、妩媚而细腻。
校园里突然清静无比,往日的笑声和歌声,伴随着同学们脚步声的远行,弥散到了祖国的四面八方,融入到了祖国大江南北的山山水水中。
有说有笑的走到教学楼旁,陈蕊被杨教授叫住了。
杨教授正在办公室里看学生的试卷。阅卷本是助教的事,但他想抽查几份,以便了解学生的思维能力和应答能力。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陈蕊和许莉从窗前走过。
陈蕊将手中的物品递给许莉,说道:“杨教授找我,你先等一等!”
杨教授打开窗户,探出头,吩咐说:“都进来吧,外面冷!”
许莉迟疑着不肯同去,陈蕊劝说道:“别难为情,杨教授是最受大家欢迎的老师,没有一点架子。走吧!”
她挽住许莉的胳膊。
许莉也不坚持,“嗯”了一声,随陈蕊一块儿跨了进去。
杨教授招呼她俩坐下,陈蕊将许莉介绍给了杨教授。
杨教授乐呵呵地笑道:“好啊,既是老乡,又是同学,长得也蛮像孪生姐妹,真是上帝的恩赐呀!上帝既然架起了友谊的桥梁,那么你俩就千万要珍惜了!”
陈蕊和许莉会心一笑,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了红晕。
杨教授收捡了桌上的试卷,扭过头,望着陈蕊,他说:“你哥哥的事我打听了,也去查阅了案卷,目前还不能下定论。你哥哥在上诉材料中说办案民警对他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所以才有他在案发后不久所做的有罪的供述,但现在案卷材料里却找不出办案民警刑讯逼供的证据。相反,除作案动机外,作案工具和作案过程倒是相互应证得天衣无缝。当然,这并不等于说你哥哥就肯定是凶手,但法律讲证据,有罪要拿出有罪的证据,无罪要拿出无罪的证据。好在我是全国政协委员,对个别有争议的案子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和建议。我已经找了省高院的领导,也致信给了全国人**工委的领导,希望法院在二审时持谨慎的态度,最好依照全国最高人民法院新出台的司法解释,疑罪从轻,给案子留一点能真相大白的时间。作案动机,在许多刑案中似乎不那么重要,有的案子行为人的确没有明确的作案动机,但此案却不同,行为人是警察,是派出所所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有理智的知识分子,他平时的表现也看不出他的思想和行为偏激,或者有什么情感障碍,因此,仅凭案卷材料上讲的,因对受害者的伯父不满,发生口角后顿生杀人之念,怎么也不能使人信服。你们不信服,我不信服,甚至连审判该案的法官也难以自圆其说。所以,我邀请了上海和北京的痕迹专家,决定在征得法庭同意后,对此案的现场进行一次重新的勘验。”
“谢谢你了,杨老师!”听完杨教授的话,陈蕊感激不尽。
“先不要说什么‘谢谢’,维护司法公正是我们法律工作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曾告诫过你们,不论面对的压力有多大,不论面临的后果有多严重,也不论我们自身所处的环境有多险恶,作为法律工作者,都应站到公平和公正的立场上,维护好法律的尊严。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之任之,目睹着法律遭受践踏和蹂躏却一言不发,那么,最终破坏的是大家共同生存的环境。我不担心你们学不到知识,我就担心你们学不到做一个法律工作者应具备的职业素养和道德品质。知识不够可以弥补,品质差了是不能弥补的。所以,有人认为作为老师,传授知识给你们最重要,其实我就认为传授做人的品德和从事法律工作的良知给你们才是最重要的!”
“杨老师,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一定认认真真做人,踏踏实实读书,不辜负你的期望……”
“不是我的期望”,杨教授打断了陈蕊的话,“是老百姓的期望,是国家和民族的期望。我们国家百废待兴,我们民族多灾多难,在举步维艰和承上启下的关键时刻,你们不努力,愧对的将不是某一个人和某一些人,而是整整一个时代和一个有着悠久历史与灿烂文明的民族……好吧,我要告诉你的就这些。何时回去?”
“明天!”陈蕊回答。
“回去之前不去看看你哥哥吗?”
“不到接见日。看守所有规定,3个月只能见一次。本来买了一件毛衣,打算送去,见不着,就只好叫管教转交了!”
杨教授想了想,取过纸和笔,写了一张便条递给陈蕊:“看守所的刘所长是我学生,80级的,你去找他,就说我说的,请他宽容一下,让你见一见你哥哥。3个月只能见一次,执行的依然是‘严打’时的规定。没对,犯人也是人,何况犯罪嫌疑人还并不一定就是犯人,他们应该享有亲人合法探视的权利。3个月才见一次,相隔的时间显然长了,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讲,是不利于被关押人员情绪稳定的!”
陈蕊接过纸条,扫视着上面的字迹,热泪盈眶。
从杨教授办公室出来,陈蕊和许莉径直回陈蕊的寝室。放假了,人去楼空,许莉一个人不敢住在自己的寝室里,便来和陈蕊做伴。她俩吃了晚饭后,去许莉的寝室取了行李,然后就早早的洗了脸和脚,上床休息。不过,她俩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偎着被子,挤在窄小的单人床上,两人敞开心扉谈起了知心话。
许莉问陈蕊:“明天见了你哥,你会说一些什么呢?”
陈蕊说:“不知道!”
“我看你哥有救了,杨教授那话的意思很明白,你哥是冤枉的!”
“杨老师没那么说呀!”陈蕊否认。
“你呀,呆得出奇。大教授,说话会不留退路吗?”许莉爬了起来,侧过身子搂住陈蕊,“杨教授既有知识又有正义感,为啥我就遇不上那么好的教授呢?给我们上课的啥教授嘛,尽是在挂羊头卖狗肉。上《新闻与写作》课的老师,‘翩翩起舞’读成‘扁扁起舞’;‘万马齐喑’读成‘万马齐暗’;简直是肚子都笑疼了!”
“也许是个别吧,汉字复杂,没有人敢保证不读错音和认错字!”
“但错得要有道理呀,总不能太离谱了吧!”
陈蕊想了想,说:“杨教授是博士生导师,本不该来给我们上课的,但他坚持要来上,系里把他也没办法。他来给我们一年级新生上课,真是大材小用。一般来说,给低年级新生上课的,大多是讲师和助教。像你们系,建系不久,怕是讲师也不多的!”
“那倒是……唉,我问你一个问题,如实回答,行吗?”许莉突然想起了什么,伏到陈蕊胸脯上,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陈蕊。
“说吧!”
许莉嘴角挂满微笑,她说:“你猜,你把毛衣送给那个李警察,他是收,还是不收?”
陈蕊沉思良久,回答:“随他便吧,我只管把自己的心意尽到!”
“错!”许莉伸过一根指头,摁住陈蕊的嘴唇,“表面上你不在乎,实际上你是很在乎的。要是他不收,你的自尊心会受到很大的打击。你爱他,对吧,虽然你不承认,但我能看出来!”
陈蕊一阵沉默,然后,自言自语道:“爱和不爱都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他是个好人,真的!踏实、本分……我也问你一个问题,行不?”
“说!”
“那个男生还在追你吗?”
“谁?”
“诗人呀!那天晚上我看见他独自在外面吟诗,挺认真的!”
“神经病,我咋会和他往来?自命不凡又自视清高……追别的女孩子去了!……嘿嘿,没有男孩子追真好!”
说完,许莉一身轻松似的,放开陈蕊,躺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