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穷大学生叫拉斯蒂涅,他从外省到巴黎来上大学,学习法律。他的家也是一个庄园主,每年有3000法郎的收人,一家7口人过着平静的庄园生活。家里人为了让他来巴黎念书,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从3000法郎中拿出1200法郎给他,而剩下的1800法郎,家里6个人用来维持生活。拉斯蒂涅来到巴黎的时候,也是雄心勃勃的,想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寒窗苦读,经过若干年后,自己能成为一个大法官,然后用自己丰厚的收入来报答父母和妹妹。但是在巴黎,他看到了香榭丽舍大街奔流辐揍的马车,大戏院里那些珠光宝气、妖艳十足的女人,看到巴黎到处都有的漂亮别墅,小说中写道,他还没学会欣赏,就已经眼红了。他迫不及待地想钻进上流社会过那种生活,怎么办呢?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的一个牙齿已掉光的老姑母居然给他找到了一条路,她给他写了一封信,让他去找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亲戚。这个亲戚是巴黎贵族聚集区圣日耳曼地区的群伦之首,叫鲍赛昂夫人。她的家曾经君临法国,两度做过皇帝。鲍塞昂夫人非常大度地认了拉斯蒂涅做自己的表弟,并且请他来参加自己举办的舞会。在这个舞会上,拉斯蒂涅有幸观赏到巴黎最有身份的贵族夫人小姐,并开始了狂热的追求。他认准了一个叫雷斯多伯爵夫人的女人,在她的扇子上写了三次名字,要和她跳舞。雷斯多伯爵夫人被巴黎的纨绔子弟称为“纯血统的牝马”,腰身滚圆而不肥胖,当她知道拉斯蒂涅是鲍塞昂夫人的表弟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请拉斯蒂涅到自己家里来做客。拉斯蒂涅非常兴奋,觉得自己旗开得胜,一下子就结识了这么美丽的贵妇,而且被邀请到她家里去做客。第二天他就兴致勃勃地到雷斯多伯爵夫人家里去。在她家门口,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场面,他惊呆了:雷斯多伯爵夫人在和那个穷酸的高老头吻别,他实在是感到很奇怪。当雷斯多伯爵夫人把他引进了家,和雷斯多伯爵一起招待他喝茶的时候,他无意中说他认识刚才门口的那位老先生。这话一说出来,雷斯多伯爵夫人和雷斯多伯爵的脸色一下子就改变了,变得冷若冰霜,本来是非常谦恭的、和蔼的,甚至谄媚的微笑,现在一下子没有了。雷斯多伯爵非常委婉地但又很坚决地把拉斯蒂涅赶出了门。拉斯蒂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带着很多疑问,请自己的表姐鲍塞昂夫人指点迷津。鲍塞昂夫人告诉自己的表弟,那个高老头和雷斯多伯爵夫人的关系不像旅店里人说的是什么情人的关系,事实上高老头是雷斯多伯爵夫人的爸爸。作为一个面条商,他没有社会地位,但是他有钱,他用70万法郎的陪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雷斯多伯爵,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贵族,而自己就可以成为贵族家里的座上客。他觉得为这花70万法郎是值得的。但是结果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雷斯多伯爵为了70万法郎娶了一个面条商的女儿,但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面条商的岳父,只有在他还想跟高老头继续要钱的时候,他才称他为岳父,对他露出笑容。平时,他根本不乐意接待这样一个丢脸的亲戚。谁如果说起雷斯多伯爵夫人的父亲是一个面条商,用中国人的一个比喻,就像提到了阿Q头上的疮疤一样。所以在贵族社会里,门第非常重要,像一根魔术棒,当拉斯蒂涅向雷斯多伯爵夫人介绍“我是鲍塞昂夫人表弟”的时候,雷斯多伯爵的大门马上就打开了,因为他是鲍塞昂夫人的表弟;当他提到高老头的时候,雷斯多伯爵觉得非常没有面子,马上大门又关上了。门第在封建贵族社会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是贵族社会的价值观的重要标记。“假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东陵王。阿房宫三百里,容不下金陵一个史,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红楼梦》讲的四大家族:贾、王、史、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够和这个门第攀上一点关系,就能鱼跃龙门,身价百倍。即使不能身价百倍,也能够得到莫大的好处,就像那个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阿Q在一次酒醉之后说了一句“我也姓赵”,就被赵老太爷打了嘴巴,罚了款,而且指责说:“你也配姓赵!广所以我们说门第是封建贵族社会的一个重要的价值标记。
但是,就在拉斯蒂涅生活的那个年代,封建贵族的这个观念正在受到强有力的冲击,这个冲击就是金钱。当拉斯蒂涅来找鲍塞昂夫人讲这件事情的时候,鲍塞昂夫人正碰上一件让她感到没有面子的事情:就是自己的情人阿瞿达侯爵为了叨万法郎的陪嫁要和一个暴发户的女儿结婚。鲍塞昂夫人是一个有身份的贵族夫人,做她的情人是非常荣耀的,阿瞿达侯爵竟然为了20万法郎准备把她抛弃,和另外一个没有贵族身份的暴发户女儿结婚,这件事说明什么呢?说明金钱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力量在向封建贵族门第挑战,在亮晃晃的金钱面前,门第开始显得苍白。鲍塞昂夫人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听到表弟讲的情况,突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主意,她对他说:雷斯多伯爵夫人的大门永远关闭了,你也不要灰心,因为另一扇大门开着,那就是高老头的二女儿但斐纳。她嫁给了一个银行家纽沁根男爵,但是纽沁根的爵位是用钱买来的,我们这些老贵族瞧不起他们,我开舞会从不请他们。他们巴不得要进入到我们的圈子里。如果我给但斐纳一个请柬,请她来参加我这里的一次聚会,你就是让她把她家门口到我家门口的灰尘用舌头舔干净,她也是乐意的。我给她发一个请柬,你很容易让她成为你的情人。鲍塞昂夫人为什么给自己的表弟出这样一个主意呢?这是一种不大不小的、非常有意思的报复:暴发户用20万法郎抢走了鲍塞昂夫人的情人,那么鲍塞昂夫人让其表弟凭借她的贵族头衔把暴发户的妻子勾引成他的情人。这是当时老贵族家庭和新兴贵族家庭之间不大不小的一场争夺战。
鲍塞昂夫人真的就请了但斐纳,但斐纳也真的很容易地投入了拉斯蒂涅的怀抱。拉斯蒂涅有了一个银行家妻子作为情人。拉斯蒂涅想,我靠枕边风控制但斐纳,但斐纳靠枕边风控制纽沁根,纽沁根控制着纽沁根银行,那我拉斯蒂涅也就控制了纽沁根银行,我不就有钱了吗?可是事情跟他想像的完全不同,但斐纳成了拉斯蒂涅的情人以后,纽沁根男爵对戴绿帽子并不在意,但他对他手里的每个法郎都抠得很紧,甚至但斐纳的零用钱他都要拿走。但斐纳本来也是有几十万的陪嫁给了纽沁根男爵,但纽沁根男爵把它转移到其他银行,让但斐纳一分钱也拿不到。这反映了一个银行家视钱如命的典型性格。但斐纳是个贵族夫人,花销是很大的,这些开销都要拉斯蒂涅来负担。而他是一个穷大学生,怎么承担得起呢?开始,他拿但斐纳给他的一点钱去赌,如果赌赢了,就给但斐纳还债,赌输了,就躲在伏盖公寓不敢出来。实在没有办法,他便写信回去向家里要钱。在外省庄园的父母听说儿子在巴黎遇到困难,急得不得了,把家里所有能凑起的钱都凑起来了,把收藏的宝物卖掉,凑了3000法郎给拉斯蒂涅寄去。拉斯蒂涅拿到3000法郎,一下子感到自己有了生命的支点,重新又有了勇气。但是3000法郎能支撑多久呢?他很快又变得一贫如洗,狼狈不堪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指导者”,就是前面提到的伏脱冷,伏脱冷对他说:照你这样生活,即使做了巴黎最大的法官,年薪也只有5000法郎,根本不够你用。“你是个追求百万家财的猎人,得用陷阱。用鸟笛、用哨子去猎取。”他接着说:那么怎么办呢?怎么去猎取呢?我给你出个主意:我们的旅店里住着一个女孩子叫泰伊番,她的父亲是一个百万富翁,但是重男轻女,准备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儿子,把他女儿从家里赶出来,泰伊番过着非常清贫的生活。你现在去追求她——这个追求也非常简单,你请她去对面的饭店里吃顿包子,小剧场里看一场滑稽戏,她就会对你感激涕零,爱上你。在这个时候,我就把她的哥哥——他父亲的财产继承人——杀掉。这样,泰伊番就变成了她父亲的惟一的亲人,她父亲就会把财产交给女儿,而你,当然就成了一个百万财产的继承人。你成了百万富翁以后,给我百分之三十的财产,我拿这笔钱,到南美洲买奴隶,过奴隶主的生活。拉斯蒂涅听到这个主意。全身发冷,断然拒绝。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之后,身不由己地开始追求泰伊香小姐。伏脱冷真的把泰伊番小姐的哥哥杀掉了。但是,事出意外,旅店里有两个贪财的人告发了伏脱冷,伏脱冷被抓进监狱,这个计划全部落空了。
就在这个时候,高老头已病人膏盲,奄奄一息。他非常想见自己的女儿,可是他的两个女儿觉得自己的父亲已是一块榨干的橘子皮,被扔在路边,谁也不去理他。高老头临死前觉悟了,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说:
唉!倘若我有钱,倘若我留着家私,没有把财产给她们,她们就会来,会用她们的亲吻来舔我的脸!我可以住在一所公馆里,有漂亮的屋子,有我的仆人,生着火;她们都要哭作一团,还有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孩子。这一切我都可以到手。现在可什么都没有。钱能买到一切,买到女儿。啊,我的钱到哪里去了?倘若我还有财产留下,她们就会来伺候我,招呼我;我就可以听到她们,看到她们。啊!欧也纳,亲爱的孩子,我惟一的孩子,我宁可遭人遗弃,宁可做个倒霉鬼,倒霉鬼有人爱,至少那是真正的爱!啊,不,我要有钱,我就可以看到她们了。唉,谁知道?她们的心都像石头一样,我的心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都用尽了,她们对我不会再有爱了。做父亲的应该永远有钱,应该拉紧儿女的缰绳,像对付狡猾的马一样。
高老头带着遗恨死去了。拉斯蒂涅和另外一个大学生发现高老头留下的东西,连给他安排一个体面的葬礼都不够。拉斯蒂涅去找雷斯多伯爵夫人,在门口请差役通报,结果仆役出来说:“夫人因为父亲刚刚去世,悲伤得不得了,不见客。”他从雷斯多伯爵夫人那儿一分钱都没有拿到。他又去找但斐纳,在门口他写了一个字条:“请你卖掉一件首饰吧,使你的父亲下葬的时候成个体统。”他把这个纸条让仆人送进去,恰好送到纽沁根男爵的手里。纽沁根男爵看了一眼,就把它投进了火炉。两个大学生只好尽自己所能,草草地安葬了这个可怜的老人。拉斯蒂涅埋葬了高老头,也埋葬了自己最后一滴温情的眼泪。他面对着巴黎的富人聚集区说:“现在咱们俩来拼吧!”在这之后,拉斯蒂涅开始了自己的新的奋斗旅程,这个奋斗的核心,我们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最无用的是温情和眼泪,英雄的性格应是冷酷和机敏。拉斯蒂涅成了一个无耻的政客,有了自己的贵族头衔,开始了自己的辉煌。
通过这部小说,我们可以看到当时社会的最大的变动,就是金钱取代了门第。对巴尔扎克小说里活动的各种各样的人物,泰纳有这样一段非常精彩的描绘:“在煊红的光亮下,无数扬眉怒目、狰狞可怖的人形被强烈地烘托出来,比真的面貌还要神气,有活力,有生气;在这人群里蠕动着一片肮脏的人形甲虫、爬行的土灰虫、丑恶的蜈蚣、有毒的蜘蛛,它们生长在腐败的物质里,到处爬、钻、咬、啃。在这些东西上面,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幻景,由金钱、科学、艺术、光荣和权力所缔造成功的梦境,一场广阔无垠、惊心动魄的噩梦。”我们还可以用《共产党宣言》中的一段话来把它作一个理论上的概括:“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
……它使得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诚小市民的伤感这些神圣的情感的激发,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中。
巴尔扎克的作品是现实主义作品的典范。他的最大的特点是善于在日常生活里,在我们每个人都经历的很平凡的生活中找到艺术所需要的戏剧。巴尔扎克研究专家达文曾经用这样一段话来概括巴尔扎克作品的魅力:“巴尔扎克的眼光只需不介意的一瞥,就能在律师的办公室,省城的深处或巴黎的一间内室的帷帐后面,找到全世界所要求的戏剧,这个戏剧,它的激情和它的典型,他在围坐在灶边的家庭里去找,他在平静而一致的外表去摸索,突然会挖掘一些特点,一些既复杂又自然的性格,以致使人们会惊奇,为什么这么如此熟悉和真实的事物会如此长时间没有被人发现。”巴尔扎克的作品是极具魅力的,但我们读巴尔扎克作品的开头时,常常有种感觉,觉得比较拖沓,比较繁琐。就像《高老头》一开始,他先要描写巴黎的圣日内维新街,然后讲伏盖公寓的外观,讲它里面的房子、饭厅,然后又讲它里面住的这个人、那个人,以及每个人的相貌和经历。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常常觉得有点不耐烦,因为叙述缺乏动作性。有人作了这样一个形象的比喻:你在阅读巴尔扎克作品时,会觉得像一个很笨拙的农妇在生火,她要把柴火点着,但是柴有些潮湿,老也点不着,弄得满屋子里到处是浓烟,呛得人想从这个房间里退出来。就在这时候,“砰”的一声,柴火点着了,火光映红了半个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