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本名黄彰,是20世纪20年代与冰心、张爱玲齐名的一位女作家。她天生丽质,鲁迅第一次见她就说“你像仙女”。白薇在鲁迅的关照和提携下,很快走红文坛。她写的剧本发表在鲁迅主编的《奔流》创刊号上和《语丝》杂志上,并成为“左联”和“左翼剧联”的早期成员。
当民国十五年,中国蓦起革命的洪涛,我表弟从北京把《呐喊》寄到东京去,我读了才惊知中国有一位文才鲁迅,在我的幻想中,以为他是矫健极俏皮的青年。不久我回到广州,郁达夫先生对我说:“鲁迅是中国唯一的美少年。”自宁汉合作,我带着满腔悲哀从武汉流到上海,寄食在创造社,我的情感完全是爱好创造社。那时起了语丝派和创造社的笔战,我以偏爱创造社的精神,思想上曾站在和鲁迅先生相对的营垒,我虽然并没有如何表白。虽然北新老板和郁达夫先生,劝我把试作拿给了《奔流》,但我总嫌《奔流》灰色,我的精神还在创造社,正因为精神和文章分摆在两个不兼容的阵容,我感到异常的痛苦,那痛苦像一个有了爱人的女子,嫁给了一位不如意的丈夫,所以我对于《奔流》的编辑鲁迅先生,明知他文才横溢一世,却不想去瞻望尊容,这是我最初不去亲近鲁迅先生的原因。
一期一期的《奔流》送稿,我都是送到门口交给密司许,就风驰捷走了,经过半年,听到鲁迅先生对人说:“白薇怕我吃掉了。”
于是在初秋的热夜,杨骚领我去见鲁迅,我刚走到楼梯脚,鋳踏又想跑了,不料鲁迅先生温和地在楼口上声声喊:“白薇请上来呀,上来!”我一溜走进他的书房,微低头不敢正视。一把蒲扇对我的白衣掮来,“热吧?”他替我掮了两下又去展开许多美术书画给我看,并且和蔼地给我说明那些图画的意思,我才看清他是我父辈般严肃可亲的长者,一股敬爱的心,陡然涌上心头。
以后在《奔流》的酒席上,在集团中,在内山书店,碰见他很多,以公私事务,我上他家里几次,比较谈得多,他总是以温和诚恳的态度对我,说话总含着笑,有一次,他和我谈得很多,且谈到他爱儿海婴的一切一切,都酷肖他自己幼年时代,比方他幼时最爱万花筒的神秘美,海婴也同样爱玩这个,他要毁坏它来研究美的所在,海婴也全一样……
又有一次,我因医生说:“非开刀便活不了多久。”我急得去请教学过医的他该怎么办,他的回答是:
“我想你还是开刀好,反正病到那样,不开刀也是痛苦世终不会长命的,不如一刀两断割了它,要是你怕割了以后没有情感写文章,那你就坐在纱厂去摇纱好了,今年摇纱,明年摇纱,一辈子也摇纱,做个彻底的工人……”
只有最后一次,我去请他写讽刺剧本,被他骂走了,从那经过一?二八,种种原因不得再会谈。但一变异常想念他,尤其在他害病时,再则时局紧张及论战剧烈时,总想去龄聆高教或劝说劝说他,这次统一战线开始,至论战轰动中,我有三十次想去看他,总为着我那怕见巨人的怪癖,阻止了多少应发的情感。所以听到噩耗,我异常难过,特为换了白衣,想跪哭他遗容前。可是严肃的灵堂人跻跻,我的泪流不出。
(《申报》文艺专刊第五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