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策微笑着颔首,面朝着她一步步退出大殿,退至门廊处,伸展双手:“臣,已退出大殿。”
虽自称为“臣”,却无半分为人臣子的恭敬。宁歌知道他是跟踪自己而来,却无意明言。立于大殿门内,她漠然道:“杨将军,南萧旧臣斥你为‘杨贼’、‘逆贼’,不知你如何应之?”
杨策一笑:“杨某很清楚自己所作所为,本是无愧于心,如何应之,似乎没必要。”
宁歌明眸流转,华灯下,眸光厉然:“君子之言,忠而不佞;小人之言,佞而似忠,而非闻之者,鲜不惑矣。忠而能仁,则国德彰;忠而能智,则国政举;忠而能勇,则国难清,故虽有其能,必曰忠而成也。仁而不忠,则私其恩;智而不忠,则文其诈;勇而不忠,则易其乱,是虽有其能,以不忠而败也。”
杨策仍是笑:“公主之意,杨某虽有其能,却以‘不忠’令大萧亡国?”
门廊处明亮的光影洒了他一身,照得他眉峰的笑意愈显风流与俊爽。宁歌冷哼一声:“莫非……不是吗?”
杨策长身挺立,身形峻挺如松:“公主觉得‘是’,便是。不过……忠之为道也,施之于迩,则可以保家邦,施之于远,则可以极天地。”
极天地?果然鸿鹄之志!宁歌更是鄙夷,冷冷反问:“无家邦,焉有天地?”
天地!天下!他果真志在于此么?
杨策眼中微现的锋芒暗暗收敛:“公主言之有理,无家邦,焉有天地?杨某乃乱臣贼子、混世枭雄,为人鄙夷,理所当然。既是有所为,世人总会判予是非对错,我又何须在意别人指戳?庸人自扰罢了。”
宁歌不想与他多言,跨出大殿,往外行去:“杨将军倒是两袖清风。”
杨策紧紧跟上,默默陪在左右。夜风清凉,枝叶乱颤,款摆出窈窕枝影,这一瞬相交纠缠,下一瞬擦肩而过,再下一瞬携手并进,亦如世间男女,形形**,诉尽百态。宿卫渐多,宫灯渐亮,浓郁的夜色在明纱宫灯的照映下,悄悄隐退。
宁歌厌烦他的跟随,却也不想出言驱他离开——或许,他又该针锋相对地与她争辩了,就这样吧,静静地走在宫道上,夜风吹拂,心平气和。临近凌菡池,却闻孤涩琴音哀哀传来,伴有低唱之音。
凌菡池乃皇城广阔之湖泊水域,植有数种荷花、莲花,此为五月初,那墨绿荷叶漂浮水面,在暗红的光影里,一片片的似墨浓稠,遮掩了那水光的潋滟。
池边白玉圆地上,宁泽席地而坐,身前石案上一把古雅桐木琴,琴身流水断纹,谓曰:断纹琴。宁泽十指抚按,流泻出低抑沉郁之音,仿若深夜行人,郁郁独行,黑暗笼罩,看不见前方的路,绝望满怀。而萧顶添,身形摇晃,步履踉跄,全然是酒酣狂态。他忽然站住,举着酒壶往口中倒下去,抹了一把嘴角,将酒壶掼在石案上:“我来。”
宁泽起身,解开紫红锦袍,随手仍在地上,拿起酒壶就灌,亦孤傲不驯、放任轻佻的癫狂之态。断纹琴在萧顶添的拨弄下,音律渐高,音质悲旷,隐有肃杀之声,仿似要发泄出奏琴者积蓄已久的郁气与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