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路马忠军进展得比较顺利,马忠之所以顺利进军牂柯,一来是因为马忠具有很高的军事才干。早在夷陵之战失败时,马忠率军,接应刘备,刘备通过和马忠的接触,对他的才干评价就很高,说:“我在战争中失去了黄权,但又得到马忠,真是世不乏贤呀。”黄权是刘备手下着名将领,夷陵之战失败被迫降魏后,深得魏文帝和司马懿赏识。刘备向来以识人着称,他把马忠和黄权相提并论,可见马忠才干之高。二来是因为他的对手朱褒在牂柯的势力远不如高定在越寓、雍闿在益州那样强大。所以,马忠军南征路线很长,但却一路势如破竹,当李恢到达滇池后,马忠一路早已在那里恭候了。
西路军打败高定,攻下邛都,孟获率军南逃。他想顺原路逃回味县,纠集力量再行反抗,但刚走到会无(治今云南会理),就听说李恢军已深入到味县一带,于是,孟获又折头向西南方向逃窜。原来,从越嶲进益州还有一条路,就是从会无西南至三缝(治今四川黎溪),渡过泸水(金沙江)至青蛉(治今云南大姚),再向西南至弄栋(治今云南姚安),就可西至叶榆(治今云南大理)或东至滇池了。
诸葛亮军穷追不舍,这年五月,追到泸水边上的三缝。孟获已经渡过泸水向蜻蛉方向逃去。对于没到过南中的人来说,泸水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有人说,泸水畔“气候常热,虽方冬,行过者皆袒衣流汗”。有人说,泸水又深又宽,且瘴气毒人,人迹罕至。其水春夏常热,其源头甚至可以把鸡肉猪肉炖熟。还有人说,泸水“四时多瘴气,四五月间发,人冲之死”。诸葛亮到达泸水边时正是五月,南方的盛夏,气候湿热,气压极低。关于瘴气的传说,更令人谈虎色变。但此时诸葛亮顾不了那许多,他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孟获。慢说是江水瘴气,即使是汤池火海也要越过。他对蜀汉军说,瘴气不过是林间湿气,虽于人有害,但不会致命。孟获是人,他和部属都能过,我军何以不能过呢?
在诸葛亮的鼓励和指挥下,蜀军越过泸水,追上了孟获,与之展开了激战。关于诸葛亮军与孟获军的战斗,《华阳国志·南中志》有这样的记载:
夏五月,亮渡泸,进征益州。生虏孟获,置军中,问曰:“我军如何?”获对曰:“恨不相知,公易胜耳。”亮以方务在北,而南公好叛乱,宜穷其诈,乃赦获使还,合军更战。凡七虏七赦,获等心服,夷、汉亦是反善。亮复问获,获对曰:“明公天威也,边民长不为恶矣。”
这就是“七擒孟获”故事最早的文字记载。
此记载流传了一千多年,到了明初罗贯中所写的《三国演义》中,就变成了一个完整、生动、曲折的故事了。老百姓不是专业的史学工作者,他们不必辨其真假,对“七擒孟获”像真事一样津津乐道,但学者们却对此提出了质疑。也许是为了从学术角度证明“七擒孟获”故事的真实性,清人冯苏在《滇考》中对此事还进行了一番考证,说的像真的一样:
五月,丞相渡泸水,师至白崖,闻孟获为蛮汉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阵,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获引所部至银坑,坑名濠猪洞,在邓赕东,下有龙潭石壁数千级,非人力可到。丞相进师攻破,再擒之,复纵去。其洞蛮感不杀之恩,于潭壁上为龙形及日月星辰人马挥霍之象以记德。获纵后,退保佛光寨,据险坚壁。汉兵不得入,乃潜师由漾鼻江而北,遇毒泉,得药苗解之。进之寨后,获惊以为神,遂又擒获。丞相因驻师点苍山之麓,登览形胜。纵获北徙浪渠,浪渠有山,虎形常出为祟,丞相祭祷,令众断其山为三。已而进兵遇获,一鼓擒之。未至,遣人语曰:“吾无面见尔。”仍纵令去。于渠内祭斩虎之锋日祭锋台,又就东山涧上石壁为摩崖碑以示后人。获因南走庆甸。庆甸本名百濮,获之宗党在焉。丞相追之,道险远无馕,几困。幸髳州夷蛮以赕北运荞菽至。庆甸人谋曰:“诸葛武侯仁德远被,屡擒孟获不杀,获尚欲叛乱,逆天不祥。”于是开壁纳我军,获又就擒。丞相曰:“此亲戚叛之也。”复纵去。获欲入哀牢,纠合诸蛮,而庆甸既下,永昌道通,大兵俱渡江,与吕凯等会,树旗台按八门,休兵养士,命人教打牛以代力耕,夷众咸悦。孟获计穷,复入騄国驱象兽以战。汉兵预备狮豹状蒙之,用火攻,象皆反奔。丞相驻兵怒江之浒,六擒孟获。获至,纵。无所投,携重赂入缅夷、木鹿等国,借安都鲁兵,皆藤帽藤甲,不畏刀剑。汉兵与战少却。见众夷渡江以甲弁为筏,丞相曰:“吾得破之之术矣!利于水者,必不利于火。”及诱入山谷中,举火焚之,蛮无噍类焉。擒获至,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
尽管这个记载不是以小说形式出现,尽管它看来类似学术考证,但还是不能使专业人士信服。方国瑜先生指出:“冯苏《滇考》武乡候南征条且指出七擒地名及经过,都是无根之谈。”有学者撰文,指出“七擒孟获”之事可疑之点甚多,并推论其不可信。也有学者在“七擒”的七字上做文章,认为诸葛亮对孟获几擒几纵是可能的,不一定是七次。
诸葛亮南征“七擒孟获”事,经《华阳国志·南中志》记载后,东晋人习凿齿《汉晋春秋》、司马光《资治通鉴》均沿袭此说。由于这三部文献记事可靠性较大,少数学者虽提出异议,但无真凭实据,因而直到今天大多数学者仍是肯定的。
我们认为,诸葛亮同孟获战斗的过程一定很曲折激烈,因为从孟获一生事迹看,他非等闲之辈,他又为南中汉、夷人民所服,且合并雍闿部,其势力较强。当时蜀汉大军虽从东、西、北三面合围,但孟获向南中南部退却,其地形复杂,回旋余地较大。诸葛亮三月从成都出发,五月渡泸,很快便平定高定,直到秋天才全部平定南中,而且很可能是秋末。因为诸葛亮十二月才回到成都,当时大军从昆明至成都全部行程,最多只需要两个多月时间。也就是说,蜀汉军同孟获的战斗,大约经过了三四个月,其间必有许多精彩的战争场面。诸葛亮为了征服南中人心,在对孟获进行军事打击的同时,必定展开心理攻势。孟获只有经过久战失利,计穷道绝,既慑于蜀汉军威,又为其攻心战术所折服,最后才会真心实意地投降蜀汉,并进而做了蜀汉朝廷有实权的大官。
不管《华阳国志》所记“七擒孟获”的具体战争过程是真是假,但它反映的实质却是存在的,即孟获投降是经过长期战斗失败,以及诸葛亮征服南中人心的结果。
孟获的投降,表明南中战事的彻底结束,也标志着南征取得了辉煌的战果。诸葛亮挥军东进,与李恢、马忠会师于昆明滇池。
八百里滇池,烟波浩渺。站在滇池边上,诸葛亮的心情像湖水一样平静。因为南中的彻底胜利,巩固了蜀汉在南中的统治,也解除了他北伐曹魏的后顾之忧,他又将开始筹划下一步的战略行动了。
三
千百年来,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纵的故事一直在民间流传着。
羽扇纶巾拥碧幢,七擒妙策利蛮王。
至今溪洞传威德,为选高原立庙堂。
自从罗贯中《三国演义》对诸葛亮南征绘声绘色地描写以后,人们更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似乎诸葛亮征南中就是征孟获,诸葛亮被南中各族人民尊崇,就是因为有对孟获的七擒七纵。
人们也许要问:既然诸葛亮七擒孟获有了异议,那么,还有诸葛亮对南中实行心战的事么?还有诸葛亮对南中人心的征服么?如果有,表现在什么地方呢?
答案是肯定的。
上一节我们曾经说过,无论七擒七纵之事是否存在。但孟获之人是存在的,诸葛亮与孟获的战争也是有的。孟获的投降,一是因为迫于强大的军事压力,二是诸葛亮不失时机地对孟获发动了心理攻势。
这心理攻势是怎样进行的?我们认为,有可能是在孟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对他进行劝降,也有可能是在生擒孟获后对他表示宽容。这两种可能都合乎情理。第一种可能在对待雍闿问题上发生过,诸葛亮曾让李恢给他写信相劝,只是雍闽没到孟获走投无路的地步,因此没能奏效。第二种可能在张飞对待严颜问题上发生过。史书是这样记载的:
先主入益州,还攻刘璋,飞(即张飞)与诸葛亮等溯流而上,分定郡县。至江州,破璋将巴蜀太守严颜,生获颜。飞呵颜曰:“大军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战?”颜答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也。”飞怒,令左右牵去砍头。颜色不变,曰:“砍头便砍头,何为怒邪!”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
严颜非常效忠刘璋,张飞一擒一纵便把他争取过来,诸葛亮为什么就不能呢?
诸葛亮与孟获之间的战斗,有攻心战的成分,但把对孟获的攻心看成对征服南中的攻心就错了。对孟获的攻心只能征服他本人和他的一些亲信,即使“七擒七纵”真有其事,也不能使所有人心服。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了解人心要日久,征服人心也需要日久,征服一个地区的民心更需要日久。
诸葛亮对南中地区民心的征服,也是一个比军事征服更长的过程。这个过程,既包括他在军事征服中的攻心战术,也包括他在战争结束后的一系列开明政策。
两汉时期,中央王朝曾多次对南中地区大加征伐。汉昭帝时,大鸿胪田广明征南中益州郡,“斩首捕虏五万人,获畜产十余万头,富埒中国”。汉成帝时,陈立任牂柯太守,到郡后,召见夜郎王。夜郎王带少数民族首领数十人来见陈立,被陈立杀掉。陈立又兴兵讨伐夜郎,“威震南裔”。东汉安帝时,杨竦率兵讨伐南中,“凡杀虏三万余人,获生口千五百人”。
即使在与诸葛亮同时的汉末三国时期,其他政权的统治者对周边及境内的少数民族也是重武力镇压而轻心理征服的。建安十二年(207),曹操率大军征讨北方的乌丸,两军对阵于凡城(今河北平泉东南)。曹操“登高望虏阵,抑军未进,观其小动,及击破其众,临阵斩蹋顿首,死者被野”。
两军阵前,刀兵相见,死人流血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们观察诸葛亮在南征战争中,除了杀人流血之外,还有爱惜生命,尽量争取少死人的一面。比如,对待高定那样“恣睢”妄为的叛乱魁首,诸葛亮在对他们进行军事打击的同时,还希望他“归首以取生”。宋代高承《事物纪原》中还记载这样一件事:
诸葛公之征孟获,人曰:“蛮地多邪术,须祷于神,假阴兵以助之,然其俗必杀人以其首祭,则神享为出兵。”公不从,因杂用羊豕肉,而包之以面,像人头以祀,神亦享焉,而为出兵。后人由此为馒头。
在上述记载中,有人劝诸葛亮按照当地的风俗用人头祭神,当然是要用当地夷人之头,很可能是与孟获交战时抓到的俘虏。这个主意看起来荒谬而且残酷,但当时人却认为是有效的办法,可以对孟获军心理上产生镇慑作用。因为在当地人看来,用人头祭神,就可得到神的佑助,而神佑助的军队是不可战胜的。在一般的军事统帅眼中,为了战争的胜利,牺牲一些人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更何况所牺牲的是敌人的俘虏呢?而诸葛亮却不是这样,他采用用面包裹猪羊肉的办法代替人头,既起到祭神的作用,又免于人的牺牲,若不是出于对少数民族生命的爱护,谁会去动脑筋想这个主意呢?
《事物纪原》虽为宋人所记,但这个馒头故事是可信的。因为它所反映的对人的生命的爱惜,符合诸葛亮的为人。诸葛亮对人的生命的重视,我们在其他一些记载中也可以看出来,在征伐南中取得军事胜利之后,诸葛亮用当地少数民族渠帅管理南中,不留外人,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征伐就要杀戮,就要使生灵涂炭,这点诸葛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对少数民族群众由于父兄死亡而产生的仇恨心理是理解的,并用不留外人的办法使这种仇恨心理慢慢缓和化解,可见他对战争中少数民族群众的死亡不是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的。这种做法,在两汉统治者对南中少数民族的征伐中,在曹操对北方乌丸的征伐中,在孙权对山越人的征伐中,都是看不到的。
南中战争结束后,诸葛亮征服南中人心的工作并没有停止,这个阶段的时间比起军事征伐来要长得多。可以说,南中战争以后,诸葛亮一直都在对南中展开“心战”。这个工作大致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使南中纲纪粗定,南中夷、汉粗安。
史籍记载,南中战争结束后,诸葛亮决定继续让南中少数民族首领管理南中事务,不在南中留外人,留兵众。有人劝诸葛亮不要这样做,诸葛亮说:“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耳。”
对于诸葛亮这番话,我们是从以下三个方面去理解的。
第一,所谓“粗安”,是指南中地区的大体安定。这反映了诸葛亮对当时形势的正确估计。诸葛亮认为,南中虽然平定,但矛盾依然存在,战争使南中少数民族不少人丧父亡兄,他们对蜀汉政权怀有仇恨。一些少数民族首领认为他们杀了蜀汉的官兵,害怕蜀汉政权报复,因此心存疑虑。在这种情况下,实现南中的最后安定是不可能的,只能保持大体安定。夷、汉粗安,纲纪粗定,是实现南中最后安定的必经阶段。任何想越过这个阶段的想法和做法,都是不实际的幻想,只能把事情搞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