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终于能上学了。学校在离甘露寺5公里以外的镇上,初入学的秋月很兴奋,她每天晚上都会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秋月先要随慧云师傅烧香拜佛,然后再和住在附近的小伙伴搭伴去学校。秋月非常珍惜读书的机会,在学校里什么都喜欢争第一。体育课的时候比赛跑步,秋月非要去和比大他两岁的小任哥比,秋月个高腿长,跑得很快,但年龄差比竟摆在那儿,眼看快要到终点了,小任哥还是跑在秋月前面一个身位的地方,秋月当时脑子短路,一个飞腿起来就把小任哥给踹飞在路边……
因为性格要强,秋月读书特别努力,慧云师傅对此很是欣慰。慧云师傅待秋月就像自己的孩子,她的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非常重视秋月的学习。慧云师傅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秋月身边,看着秋月做功课。然而,同居甘露寺的戒智师傅却对慧云师傅很是不屑,戒智师傅平时喜欢练些拳脚功夫,也叫秋月跟着练,让秋月从小就练些一字马、前软翻什么的。戒智师傅还给了秋月一本没有名字的书,开篇是“莲花座下颂梵音,顿悟菩提断俗心。看淡身前身后事,饥言恶语再难侵。”书里都是竖排的字,书页脏得离谱,页脚都打着卷。戒智师傅让秋月把书读完还给她,秋月还小很多字认不全,那书根本看不懂。戒智师傅就让秋月查字典,必须把书的内容背下来,她还要检查。秋月花了3个月才完成戒智师傅布置的任务,当她把书的内容从头到尾背完后,戒智师傅居然当着秋月的面一把火把书给烧了,然后叮嘱秋月,一定要把书的内容记牢了,说等将来会用得着。
秋月问戒智师傅为什么把书烧了,戒智师傅说这本书只有秋月能读得懂,因为她看得出来秋月10年以后的长相将美若天仙,所以这辈子会过得很苦。长得美就会过得苦,这是什么逻辑!当时的小秋月还不明白众生皆苦的道理,只当戒智师傅一向是疯言疯语罢了。不过,那个时候的秋月倒是过着特别清苦的日子,因为庙里能够给予秋月的经济条件十分有限。小秋月会很羡慕同龄的同学,有铅笔盒,有书包,秋月什么都没有。她的书包是慧云师傅给她缝制的一个布袋,铅笔、本子等也要节约着用。其实,说到甘露寺最早的时候,原本香火很旺,方圆百里都颇有声望,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是从九十年代开始,寺庙的境况就日渐衰败了。据旁边村里的老人说,是因为村东的老莫在离观音庙不远的山脚下垒起了砖窑,每日烟熏火燎,把仙人给惹怒了,仙气儿全跑了,不灵验了,所以寺庙也就日渐败落和萧条,日子渐渐变得贫寒。
另外,秋月从第一天到学校报道,就开始承受一些异样的目光。那天她穿着一身灰布僧袍,引来同学们的笑话。那个年龄段的孩子也许很敏感,秋月开始越来越注意到自己身世与别人的不同。对着慧云师傅,小秋月从来没有像对着一个母亲那样吵闹着要买玩具,虽然有时候也眼馋一些好吃的东西但从来不挑食,也不会吵吵嚷嚷着要买零食吃。慧云师傅有时候会想,宁可你不要那么懂事,你可以向其他孩子一样,撒娇一点,不听话一点,耍赖一点。但是所有这一切,秋月却没有。记得三年级秋月学踩单车,有一次在路上撞到了一辆面包车,秋月被弹了出去,后来还是秋月自己爬起来,一拐一拐走回去。那辆单车是借的小任家的,秋月就先是推着那辆撞歪了的单车去和桂兰嫂道歉,她在桂兰嫂那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桂兰嫂骂了秋月一通也就算了。秋月回到庙里也不敢和慧云师傅说,怕看病要花钱。到了晚上腰疼得厉害,慧云师傅才知道这件事……慧云师傅会很心疼秋月,这个年龄段,就是孩子享受快乐的时期,很多事情,不需要你这么早用懂事来诠释,你应该有你的任性,而不是一味的想,我要怎么怎么做,否则别人就会不爱我。慧云师傅觉得给了小秋月很多的爱,可孩子为什么还是这么缺乏安全感!慧云师傅并不知道,当时她和秋月这对“母女”正在经历着一场可以随时让她们崩溃的“劫难”。
秋月的班上有一个叫作莫小宝的小男孩,就是砖窑厂莫老板的小儿子。莫小宝在那儿可算得上是标准的富二代,平时很爱显摆,常带来既新又贵的玩具,拥趸甚众,成天说他爸又给他买了什么,又带他到城里哪儿去玩了。班里叫写作文,老师有一次出了一篇作文题目《我的爸爸》,莫小宝可得意,写他爸爸是大老板,对他怎么怎么好,对他怎么的有求必应。秋月也写,周末的早上,爸爸叫自己起床,带她去城里玩,带她去饭馆点了一桌喷香的饭菜,自己吃得好饱。但老师知道,秋月根本就没有爸爸。
秋月的心开始变得敏感而脆弱。平时慧云师傅很少去学校,有一次她去学校找秋月,同学却笑话秋月,怎么有一个尼姑来找你。秋月胀红了脸蹩出一句:“那是我伯母。”这话让慧云师傅听到了,慧云师傅的心像被攥住了一般,“今天秋月这是怎么了?这孩子这几年都一直叫自己妈妈的啊。”
有一次,根据教育局的安排,秋月的班里开展了一个向贫困儿童献爱心的活动。对这次活动秋月早有准备,她通过之前跟着慧云师傅卖草药偷偷攒了10元钱。当那节主题班会课开始的时候,秋月把手伸进口袋,紧紧攥住那些钱,等老师叫她的名字。可是,当老师点完了班上所有其他同学的名字后,就把本子合上了。
秋月举手站了起来。
“又怎么了?”
“你忘记叫我了。”
老师把身子转向黑板:“我没有时间和你瞎胡闹,秋月。”
“我爸说他要……”
“坐下,秋月,你在扰乱课堂秩序!”
“我爸说他要捐……100块!”
老师转过身来,显得非常吃惊:“我们是在为你和像你一样的人募捐,秋月,如果你有爸爸,而且他能给你100块的话,你就不需要救济了。”
“我就有,我这就有。我爸给了我,让我今天就交,我爸说……”
“住口,”老师边说边直视着秋月,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们知道你并没有爸爸!”
坐在秋月同桌的小任转过身来,她在为秋月难过。而此时秋月已经对一切看得不太清楚了,因为秋月已经哭了。
有时候,不懂得体察人情,对一个幼小心灵所造成的伤害是最残忍的。这个二货老师就这样硬生生地喝止了在他眼里秋月看似荒唐的行为。
秋月那天回到寺庙后大病了一场,她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有回学校上课。她好害怕学校,好害怕老师,好害怕同学,因为那里有她的不堪。秋月仍清楚地记得,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吃午餐,莫小宝旁若无人地大嚼午餐肉罐头,秋月却在啃着每天从庙里带过来的馒头,秋月那一次居然被馋哭了。冬天,慧云师傅害怕秋月冻脚给秋月买了棉布鞋,可莫小宝笑话那双鞋子真土,秋月就偷偷地把夏天的鞋子揣在书包里拿到学校换上,直到一双脚冻得通红。还有,那个时候慧云师傅将山里采到的一些药材送到40公里以外的市集上去卖,她背着20多公斤的货物,半夜出发,早上到,然后再走回来,来回要走80多公里,就为了省10块钱的坐车钱,这些钱都是为了秋月读书所准备的花销,而秋月自己竟然不敢当着同学的面叫慧云师傅一声妈妈……
“佛是大医王,也是众生药,”秋月生病在床,戒智师傅对秋月皱着眉头说,“我叫你背的莲花经你又忘了吗?”
秋月怔怔地在那儿,忽然喃喃道:“事有百态,心如止水,世间事无分对错,只有心不甘和放不下……”
也许,当时的小秋月根本不知道自己念叨的是什么,但是,她的内心却在这些有如佛光般的言语的映照下奇迹般地化解了。那天晚上,秋月抱着慧云师傅大哭了一场,慧云师傅搂着秋月入睡,秋月娇小的身驱在慧云师傅的怀里安安静静,睡去的样子十分动人,仿佛她的梦境到了一个安详静谧、莲华朵朵的仙乡。***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