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至爱吾爱(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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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武 千里黄云白日曛

八月,塞外真有飞雪降临,胤禩匆匆回到大帐,抖落貂裘上的雨雪,挑帘看看内帐,墨涵睡梦已酣,和衣而睡,显然还在等他,能见到她安然于此,身上寒意顿去,心中只余温情。吩咐竹心重新磨墨,复了几封要紧的信,又注明各送何处,也不封口就交给竹心,掏出怀表看看,压低声音说:“让人交给九爷,叫他瞧了即刻送出去。半个时辰内任何人不得入帐!”

胤禩亲自出去迎个人进来,那人埋首裹在件寻常风褛中,二人坐下说了几句,胤禩见他刻意穿得随意,却冷得发抖,起身将火盆端至近前,他却咳嗽两声,挥手让胤禩又挪开炭盆。

胤禩知他不愿穿自己的衣裳,轻声入内取了墨涵的狐裘,递给他,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披在身上。

“几时回来的,迷迷糊糊听见你和谁说话,却睁不开眼,困乏得很。”墨涵撑着要起来,却被胤禩拦住。

“想必是适才交代竹心点儿事,吵着你了?”他把玩着她的发辫,她如今依旧是闺中女儿打扮,何时才能为她挽一个少妇的发髻,“我让竹心伺候洗漱便是,你何苦又起来。还是该劝你别跟着出来行围,晚上睡不踏实,白天还要到皇阿玛的御辇批折子。才几日,又瘦些了!”

墨涵笑笑:“天天在一处的人,哪里就分得清胖瘦,你不过是见我胃口不好,胡乱臆测罢了!折子都习惯了,无非是些寻常的问安折子,再简单不过了。只是今日说起遣官员入藏的事,那些活佛、土司的名字长篇累牍,什么胡土克图、第巴桑结嘉措、罗卜臧帕克巴格隆,记得我脑子发胀。”

“要你记这些做什么?”

“弘皙最近神不守舍,还不是让我给他拟个管辖藏区的历年细目出来。我瞧着,老爷子是要好好管管西藏的事了,说什么‘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墨涵由着他轻柔的揉着太阳穴,精神略好些。

胤禩不想她再为这些事烦心,取了笛子来,略一思考,道:“塞外风雪交加,倒有个应景的曲子,可有兴致?”

“能劳贝勒爷大驾,荣幸之至!”

他倒不理会她的调笑,双手举起玉笛,朱唇微启,置于笛孔,舒展纤指,指肚按孔,调匀气息,清亮的起音一下子牢牢锁住心弦,曲声悠扬,娓娓道来的是苦寒中的坚贞不渝、矢志以终。一曲罢了,墨涵与胤禩四目相对,会心一笑,《苏武牧羊》,的确应景,应这茫茫草原,更应二人执着相守之情。

却闻得帐外竹心高了八度的声音:“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他二人倒不慌乱,彼此看一眼,都存着默契,反正只剩了层窗户纸没捅破,老爷子亲自来撞见了倒省了唇舌去解释。胤禩立刻抓本书翻开,与墨涵搂在一起观看。老康进帐讶异的看着他们,咳嗽一声,才慢腾腾的站起来,后知后觉的跪下见礼。

墨涵笑着去看胤禩,正迎上他的狐狸笑脸,康熙踱着步走到床前,拿起胤禩随手抓的书道:“倒是雅致,秉烛读《汉书》,曲忆苏子卿。都起来吧!”可巧,胤禩拿的正是《汉书》。

胤禩与墨涵都一副本分守礼的样子,低眉顺眼的站着聆听圣训,却都不作答。

康熙冷笑着看着他俩,这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端详,哪怕当着他的面,二人仍不时用眼神交流,共同进退。他暗叹一声,可惜了,偏偏是这个儿子,只怕他命不及福全,心却高过天啊!若能挫其锐气,削其锋芒,方可大用,万不得已时,只有弃卒保车!墨涵,七窍玲珑心,侠义气重,只是难以两全时,她的心将偏向谁呢?

“涵丫头,读过《苏武牧羊》有何感?”老康估计也是百无聊奈,问出这样无关痛痒的一句。

墨涵有意要作无赖状,口无遮拦的道:“这苏武在匈奴人手里,冻不死,饿不晕,威逼利诱在所不惜!可惜什么气节都守了,唯有好色这一件丢了刘彻的脸,居然从番邦领了胡女回来。失节啊失节!皇阿玛觉得儿臣说得可有理?”

“无趣!”老康半天才憋出一句,想到早默认了他俩的事,此番私下见了,倒是令二人有恃无恐,实在失策,抬步欲行。

墨涵却是要放肆到底:“儿臣再给皇阿玛说个有趣的!皇阿玛听了保准乐呵,能安心睡个好觉!”

“且说来听听!”老康缓步朝帐外而行。

胤禩闷笑,看墨涵的眼睛转的滴溜溜,就知她哪里有什么好话,果然,她是存心:“这原是个顺口溜来着。张良说:我运筹帷幄;韩信说:我统帅三军;萧何说:我出谋划策;高祖说:老婆,怎么办;吕后说:全喀嚓了。文景说:我治;武帝说:我兴;光武说:我中兴;献帝说:我说了不算。张骞说:我通;班超说:我也通;苏武说:通个屁!卫青说:我打;霍去病说:我也打;李广说:我还打;昭君嫣然晕笑,遂天下太平。”

老康不置可否,帐外飘雪更密,随侍的太监撑起华盖,他弃辇缓行,眼含笑意,听见身后传来那两人肆无忌惮的爽朗笑声,心中竟生了一丝不忍。

“大哥说:我领兵;三哥说:我编书;七哥说:我作画;十弟说:我养鸟;皇阿玛说:老八,你呢?答曰:我陪着老婆傻乐呵!”胤禩一本正经的说着,眼中却充满笑意。

墨涵用额头顶着他的下巴,当真傻乐呵起来。

到了永安拜昂阿扎营驻扎,不远的猎场据说不时能猎到虎熊一类猛兽。墨涵独自披了狐裘在行辕内散步,整日闷在车辇内不曾动弹,实在无益。走了一圈,却见有一对男女行于前方,都罩在斗篷中,从后瞧不真切。男人一手撑着伞抵挡雨雪,一手轻轻握住女人的手,细心呵护。这样的恩爱在宫中简直算得上罕见的风景,墨涵自己得与心上人相守,也巴不得别的有情人亦能携手白头。她好奇心顿起,步步紧随,一心要瞧个究竟。好在那男子有意照顾身边佳人,缓缓而行,墨涵虽未大步流星,也赶至二人身旁,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却是大阿哥与佩兰。

佩兰脸上一喜,却立刻平复,低头不语。墨涵却恭敬的给胤禔见礼,眼睛扫向佩兰的腹部,却瞧不出端倪。

胤禔面无表情的看着墨涵,海善一事,总算见她对胤礽的一片真意,他倒是小瞧了她的能耐。如此,八弟不是如虎添翼?不过既应允了胤礽所求,他倒不会再施毒手,何况,佩兰与她多年情意。他温和的望向佩兰,道:“我去三弟那里坐坐,你自己走走再回去吧!小心些!”

佩兰的幸福让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魅惑人心的光芒,她由他的手中接过伞,那笑虽含蓄,却写满浓情。胤禔对她亦报以淡淡笑容,才转身离去。墨涵是第一次见到胤禔这样的神色,那样的柔情刻在那样刚毅的一张脸上,却是透着无比的和谐。

胤禔又倒回来,也不避墨涵,就对佩兰道:“喝了药,让奴才把蜜饯樱桃取些来吃。”

“嗯!”

墨涵这次留意到他腰间挂着的**上绣的正是一朵君子兰,君子高雅当佩兰!

“格格!”佩兰面对墨涵的直视,娇羞不已。

“佩兰,恭喜!这是好事!”

“格格,奴婢得谢谢你帮着求了慧主子,才有了今日,可——”大阿哥与墨涵不和简直是人尽皆知。

墨涵心中却有隐忧,佩兰的孩子出生时,胤禔或许已被圈禁高墙,祸福难料:“佩兰,你觉得幸福么?”

“幸福,当然幸福!”

第一次,她见到那个威风凛凛穿着将军盔甲的男子,他温和的问:“你也留在额娘身边伺候么?”

她轻轻的点头,不敢面对他耀眼的金光。“今后,你就叫佩兰吧!”

她抬起头,他已远去,从此,他就是她心底的天,是她心之所系。

“七姐姐,这个能取下了么?”胤衸已对成日间蒙个卡通口罩不胜其烦。那缎子口罩中絮了一层棉花,绣着各种猛兽,墨涵哄着他带上,腮腺炎该是空气中的飞沫传播,这样预防一下,她才心安。最初几日,胤衸还觉着新鲜、好玩,当个乐事在几个小哥哥跟前显摆,可那劲头一过,就不愿再戴。侍候胤衸的小顺子自从得了墨涵的赏赐,也就事事按照她的意思照管,由不得胤衸的性子,他这才亲自来求墨涵。

墨涵翻看着太医为胤衸请脉的医案,一切好得很,再看小顺子错别字满篇的记录,虽繁乱却细致,就差没汇报胤衸几时大便了,的确一切如常。好说歹说总算让胤衸答应再戴十日,又嘱咐小顺子,口罩要天天换着戴,要用滚水烫干净。

竹心提回一个铜制的大桶,看起来很沉。

“装的什么?也不叫个人帮你?”

竹心不答她的话,反而笑起来,他在墨涵跟前倒是随意惯了。

“笑什么?”

“难得!奴才是头一次瞧格格摆弄针线。”竹心还在笑。

墨涵白他一眼,起身去看那桶,盛着大半桶灯油:“看来八爷是要发奋了,是准备夜里挑灯夜读么?”

“格格,这都是第二桶了!好像用来取暖吧,否则哪里用得那么快。”

她略一颔首,估计胤禩是怕围猎在外,备的炭有气味,他做事向来仔细。

“格格,奴才听说,郑亲王被皇上下旨留在此处,王爷的营帐被围起来,不许人进出,还去了两个太医。”竹心也是好八卦的。

隔离,非典,墨涵脑里如闪电,她立刻想起那个漏网的柳儿,自己曾与她独处那样狭小的空间。不过,还好没发善心请她坐,离得还远。她心里又紧张起来:“竹心,快去把你八爷叫回来!快去!”

正说着,胤禩却同胤禟一道来了,杜太医也跟着。

“墨涵,杜太医来给你请脉,坐这边来。”胤禩一脸严肃。

“杜大人,你还是先给八贝勒请脉吧!郑亲王那里是在闹什么疫病啊?”墨涵对胤禩瞪大眼睛,若说会被传染,他这个被柳儿非礼过的几率自然更大。

杜太医给墨涵见了礼,问:“格格可觉着嗓子干痒、两腮酸胀,可有发热的迹象?”

墨涵脸色异样,反问道:“是在闹腮腺炎?几个小皇子可有事?”

“回格格的话,格格猜得没错,郑亲王那里是有十来个人同时患了腮腺炎。好在发现及时,并不曾传播开。几个小皇子都请过脉了,并无碍。”

胤禩才说:“我和九弟小时候都得过此病,你别忧心。先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

墨涵冲他笑笑,示意竹心取张银票给杜太医:“有劳杜大人走一趟。我儿时也患过腮腺炎,不打紧的。”

胤禟挥拳击一下胤禩的膀子:“八哥,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白担心了不是?”他说完对墨涵扬扬眉,叫上太医要走。

胤禩征询道:“要不把那预防的汤剂吃一副?”墨涵挥手让胤禟快走,也不多言,只埋头重新理丝线。

见人都走了,胤禩才说:“你怎么可能记得小时候的事,至少进宫后你就没得过这病。”

“我没事,好得很!”她坐太久,又一直弯着脖子,有些难受,“只是此刻见不得太医。”她想要站起来,却因坐得太久,腿发麻,刚一起身,就皱眉扶着书案。

胤禩连忙扶她坐下,蹲在地上,将她的腿平放在自己膝盖上,慢慢揉捏,见她还在忍痛:“怎么啦?”

“脚底抽筋。”她狠命咬着唇,可眼里已包着泪花。

胤禩给她脱了皮靴,左手握住她脚踝,右手用指关节顶住脚底,总算止住抽搐,墨涵赶紧说:“好了,别使劲儿了!”

他索性将她另一只靴子也脱掉,将她抱至内帐床上:“乖乖躺着,我去请杜太医来,好好给你诊脉,最近精神不好,胃口也不好,可不许讳疾忌医。”

“胤禩!”墨涵拉他在床沿坐下,眼睛直视他,“或许是有孩子了!”

他略一愣,却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瞧她。

“你不相信?”

“我——是你多虑吧!”

“你是不乐意么?”

胤禩想起二人先前种种误会都因隐瞒而起,考虑片刻,道:“涵儿,我怎么会不乐意?只是太医说你身子弱,需要好好调理。而且上次也不顺利,我不愿你再为我以身犯险,因此,我让太医在你的药里加了微量的红花,可以通气血,也就暂时不会有孕。而且,我觉得你也不愿意再有孩子。”

墨涵早猜到他的心思,那日问过杜太医得知吩咐下药的正是胤禩,她怎会不知他的苦心。“禩,我没喝那药!”

“涵儿!你——”他一脸的惊讶,亦有难掩的喜悦。

“我敢肯定是有孕了,你若不喜欢,此刻解决还来得及!”她故意逗他。

这样的喜讯并非头次,可他依旧难以抑制心底的激动,紧紧搂着墨涵,大声道:“我心疼都来不及!涵儿,天啊!”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总是给他带来连连惊喜,“可是,你怎么会知道那药——”

“希望我们这个小宝贝儿可以遗传我的狗鼻子!”

他满脸堆笑,吻上她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