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至爱吾爱(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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酩酊 掩书泣泪苦无端

“格格回来了?”胤禩才进院子,就见碧烟提着木桶出了房门,随手放下,就要往外走。

“回爷的话,是格格回来了,正沐浴呢!”

“那你不在跟前伺候着?”

“方才奴婢不留神,指甲挂着格格系玉的丝线了,线竟断了!可房里素日没备这些,格格要奴婢去福晋那里寻结实的丝线。”

胤禩紧握拳头,咬着牙说:“这是她最要紧的事,你还不快去?”

碧烟从未见识胤禩如此冷淡的神色,哪里还敢停留片刻。

“可与墨涵谈过了?”胤禟见胤禩脸比李逵还黑,也知问亦是白问。

胤禩心里却想的是那蒲劳,道:“说正事!管着老十些,让十四、十五看着他,别让他与十三混在一起!”想起早晨宫门的事他又是一肚子的火气。

“都入秋了!”

“那王鸿绪怎么又与阿灵阿、揆叙走在一起了?”

“是阿尔松阿来信说的,这老家伙竟品出些意思,以你门下人自称,不过还算厚道,始终不说老三那些破事。”

“他跟着三哥多年,无非就是为个唐寅的条幅起了争端,书呆子习气!我不过是一个顺水人情,帮他解围,寻了别的送给三哥。”

“那是可用了?”胤禟征询道。

“好马不配二鞍,他能在阿灵阿他们跟前这样说,倒是可信。不过小心为妙,老爷子曾经拿他试探过墨涵,墨涵知道的多是从七哥那里听来的坊间杂论,朝中的升迁并不知晓。”

“那你同墨涵说了王鸿绪是咱们的人?”

胤禩看他一眼,觉出他话里的古怪,却不作答。

胤禟有心开解:“八哥,你不也有瞒着她的事?两个人何必为些小事较真儿?”

胤禩叹口气,可这已不是两个人的事,还有那第三个人夹杂其中。

“八哥,连科尔沁的人都知道那是你的儿子,可墨涵还这样没名没分的,她心里想必也不踏实。如今正是老爷子想笼络你们的时候,折腾一场,却巴巴的让弘皙送了这个给墨涵。”胤禟取出墨涵要他收藏妥当的圣旨,递给胤禩,胤禩也是大吃一惊,“你们原是想走,可如今是走不了。何不趁这时机求老爷子正了墨涵的名分,这样她自然就心安了。你看,如今连这样要紧的东西都得藏在我这里,她怎能不私下有些谋划。”

“她哪里肯?”胤禩卷起圣旨递还回去。

“汉人不是有种说法,叫平妻,就是不分嫡庶,只要求求太后,准成!劝墨涵为着孩子着想,只要不向绮云低头敬茶,她面子上过得去,又有你专宠着,进府的事或许有得商量。”

胤禩猛抬头看着胤禟,心下一动,盘算到底有几成把握,面色已大为缓和。

“孩子不是今日跟着走了?我瞧墨涵心里正难受,你何不趁热打铁,说服她?”

胤禩立刻站了起来:“九弟,到底是旁观者清!”

胤禟笑笑,知他心急要走:“八哥,你先忙你的大事,我正好把往京里去的几封信回了。”

“有劳!”话音未落,人已至门口。

“八哥,雅齐布的信呢?”

胤禩取出掷过去,匆匆走花园旁的小径回去,却见碧烟带着两个婆子在收拾屋子,却是抬木桶时洒了水。

“格格呢?”

“格格朝花厅去了。”

胤禩刚要走,却被碧烟唤住:“贝勒爷,这是揉作一团落在桌下的,奴婢见上面有字,没敢扔。”

他接过来看了,将信纸抹平,折好,交给碧烟:“放在格格书案上,拿镇尺压好,莫让风吹走了!”

这样的东西她竟不知收好,还舍不得毁了,他识得那是胤禛的笔迹,字里行间的绵绵爱意与前情往事实在触目惊心:“所言之事已成,勿虑!再有所托,亦当直言,禛自竭力而行。那日别后,无奈夜长人不寐,纵知拂晓又逢,亦离怨牵怀,雨恨云愁难敌吾思卿之万一。塞外十年,故景已稀,情则益甚,愈以当日舍卿自去抱憾,绝境生机仅一线,涵未负禛,禛竟存私,愧一世难自恕罪责。四年十行,欲寻救卿之策而不得,昼食不知味,惟求卿感吾心,梦中际会稍解相思。天怜吾真意,得重见卿颜,旦视暮抚尚不足吾眷顾之心。倘再赴前事,吾定弃名利之缰锁,诺一生之相守,携卿之手,泛舟五湖。然造化弄人,参商难聚,心困枯井,卿既托某,禛不复言,惟念某可护卿周全。汤泉雪夜,卿酒后犹记三十五年初会之趣,甚慰吾心,拥卿入怀,发际海棠香依稀,唯卿能识吾草香。追忆前程,方知抚琴试卿之际,情已深陷。殿前题诗,戏园联句,卿仿吾笔迹批折以复,以卿之慧竟不察,缘身在其中而不自知也。加贼其事实非禛授意,幸未铸成大错。卿之伤痛恨不能以身代之,卿之心伤,禛亦感同身受。十二载已逝,叹此生尚余几多十二载,能逾三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卿故,沉吟至今。羡蒲劳代吾常随卿侧,望再思吾之议,禛旦夕翘首以盼。再,卿测之日可确切,行围日程将议,若有异,速令衸传讯告之。”

情之久长,谋之深远,胤禩始料未及,他即便常存猜疑,却是第一次有实证置于面前,这就是他呵护备至的妻子么?她到底有多少事瞒着他,到底把他置于何地?往事历历在目,草香,实非虚言啊!

“这是怎么了?面色这样差!”看墨涵晃悠悠的进了花厅,兰兮连忙扶她坐下,摸摸额头,略微有些发烫,“没事吧?”

墨涵勉强的笑笑,用拳头捶捶胸口,一夜没睡,又吃不下早饭,人实在有些吃不消:“胃里泛酸,困得很!我才泡了澡,已吩咐厨子熬小米粥了。喝了粥睡睡就没事了。”

“那你还跑出来做什么?叫碧烟端个食桌,伺候着在屋里吃就是了。”

“水泼在地上了,她们收拾呢!”

“那丝线可合用?”

“哦,很好!兰兮,晚上我做东请老爷子听戏,你记得唤我起床!”

“听戏?”

“你忘了?还是问你家借的角儿呢!”

“皇上在宫里备的戏班子比咱们府上的可强得多!”

“换换口味也是好的!无非给他应个景。”墨涵又捶几下,那该死的胃酸又冒了上来,干呕几声。

“墨涵,你肯定是又怀上了!”兰兮试探道。

胤禩正好由偏廊而来,听了此言,心中却难辨悲喜,只告诫自己此刻切莫冲动,休提她遗在房中的书信。却听见墨涵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谈论切身之事。

“放心,绝对不会!上次是意外,因为在南边,胤禩忽然来了,我也就没有防备,这才有了小愚小鲁。”墨涵虽然喜欢孩子,也想为子嗣单薄的他多生几个,可如今恨不得儿子不是他们的,还不知世事险恶的婴孩已被作为权力斗争中角力的砝码。儿子那纯纯的笑稍纵即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带着美好幻想早夭的弘晖、失去童真的弘皙,以及生死未卜的胤衸,还有最触及她心底深处悲悯的胤禩!被父亲漠视、利用、侮辱,何其的无辜与不幸,以他的出类拔萃,换在任何一个家庭,都会是让父亲引以为豪、百般珍视的儿子啊!又想起那充满虚情假意、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圣旨,说出来的话完全变味儿,“做这个家的男人不是什么幸事,何苦作孽,又误人一世!”若逃不出这皇权,她实在没有勇气制造被人左右命运、随意奴役的生命。那不是就等同于美洲的黑奴,要为老康卖命,还要生育小奴隶为他继续卖命!

“很好,好得很!你竟然一直在防备!是我自作多情了,是我连累你、误你一生!你有你的阳关道,何苦来与我挤这独木桥?”胤禩如受伤的野兽,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愤懑,怒火已在眼眸中集结,哪里还有素日儒雅翩翩的气韵。

墨涵却不明就里,她心中的委屈尚无处可诉,一心替他着想,却被断章取义曲解心意。他竟为着一言过失当着兰兮如此尖酸刻薄的贬损于她,墨涵顿时心酸难抑,死命咬得唇发白,却不去理睬他。

兰兮不知缘由,无从劝解,只慌张的看着二人,胤禩强自镇定言道:“弟妹,我有话问她,烦你借个地方。”想着是他夫妻间私事,兰兮连忙离开,去寻胤禟。

“是他舍弃了你,你才同我在一起的么?”胤禩语音哽咽,面带悲切,话虽勉强说出,却暗恨何苦在她面前如此自卑,作践自己。

舍弃?谁舍弃了她?墨涵只当他所指胤礽,这样久远的事,好端端的不知他为何又翻出来说,又是那样审问的口吻,她本就牢骚满腹、怨气冲天,又被他无端猜疑,顿时怒目圆睁:“他怎么待我,你从来都知道!我从昨日受贝勒爷训诫至今,还不曾合眼。贝勒爷若是要细细盘问,也请容我睡醒了再说,我此刻就是有心招供也没那精神细述罪状!你就这样空手而来,也该备好纸笔,写了供词,让我按手印画押吧!”

墨涵平日是不乐意分辨的,此刻也是受了他的气,愈发伶牙俐齿起来。可在胤禩眼中,她这别于往常的举止更像是老羞成怒后的砌词狡辩,也就由着妒意拣刺耳的话说:“他想着你夙夜难眠,你倒是知情识趣,遥相呼应!你那些丑事也不必件件道来,仔细污了我的耳朵!我并不是你什么人,无权要求你什么,你由着性子怎么胡来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过小愚小鲁年岁小,怕是要受拖累、无脸见人。你好歹替儿子着想,行事僻静些,莫如此张扬。”

墨涵豁然站起身,吼道:“胤禩,你弄明白你究竟要说什么,别拿孩子说事!”

他冷哼一声,为了这子嗣,他既要敷衍惠妃的问责,又要抚慰良妃的忧心,还要云淡风轻的化解兄弟间好意的问询,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她。五年前知道她小产的事,只想着如何哄她顺意,可她几时想过于他心底,同样为失去骨肉而痛心疾首。他从不为这些事苛责墨涵,她却说些令人心寒的话,让她为他生子,竟是件委屈她的事了!想到此,他已无力发火,只负气道:“孩子,孩子对你而言,不就是意外么?我冒死去无锡见你,却连累你出了这意外!实在抱歉得很!”

“你大可不必冒这样大的风险,你府里能生的女人多了去了!皇上不是赐了个‘旺’字,你不去做实了岂不可惜?便是此刻去挽回绮云的心,也还不晚!”

“这样狠绝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胤禩咬牙切齿,眼中似有冰霜凝结,如看陌生人般注视着她。他无力的仰起头,七窍相通,那强忍住的泪倒灌下去,微咸的液体卡在咽喉处,几欲窒息,只得徒劳的握拳击胸,强迫自己清醒。

“果然是王孙贵胄,许州官放火,就不许百姓点灯了!”

门忽地被推开,胤禟满脸笑容进来,劝说到:“事情也不急这一两日,慢慢谈,何苦争起来?”

墨涵是听得一头雾水,胤禩却是更加伤心,他闷不作声,只痛心的盯着她,那神色竟比怒容更令她觉得疏离。

这一停顿,墨涵咬得唇已渗出血珠,痛楚令她稍稍冷静,仔细想来,倒知胤禩绝不会无端抓狂,可气头上,再多言,她也难以控制情绪,只怕更锥心的话都能冒出来的,彼此会失去理智,伤了多年的感情。倒不如暂避锋芒,待他褪了烦躁另作长谈:“胤禟,你来得正好,劝劝他!我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她忽然的大度,胤禟倒觉得离奇,看她精神不济,想起胤禩说她是因孩子不适才去的松鹤斋,问道:“墨涵,不是孩子有什么吧?”

“没事,小愚只是有点发热,许是长牙引起的烦躁。幸亏我去了,太医没来由的就要呈方子,却是些安神的汤剂,被我臭骂一通。不过稍微冷敷就降了温,只是睡不踏实,非得抱着,他才安心。”她娓娓道来,却不去看胤禩,连胤禟都知道过问孩子的好歹,他却忘个一干二净。

“那你抱了他一晚上?”

“不满百日就离了身边,眼看又要几月不见,我总不能厚此薄彼,等小鲁醒了,逗着他玩了半个时辰。都是乳母在喂养,真怕他们认不得我。”墨涵说得心酸,不愿表露于人前,“你且劝劝他,我去透透气!”

胤禩毕竟是个大男人,初为人父,孩子又从来不在身边,没有那切身的体会,虽有些自责,骨子里却还是觉着带孩子本就是女人份内之事,心中对墨涵的重重怨气非但未减淡几分,反而埋怨她将孩子送走。可见她要走,知她没有不敢的事,怕她当真一去不回,竟有些不依不饶,故意拿话刺她:“只怕你是急着去会情人!”

“八哥!你这是什么话?别气急了胡说!”胤禟唬了一跳,说墨涵旁的事纵有一时片刻的糊涂,可说她对胤禩有异心,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我是眼见为实!”他顾不得体面,逼视着墨涵。

墨涵怎么也没想到是那信在作怪,倒忆起恪靖所言,那旷野中与舜安颜会面的人还能是谁,舜安颜是佟家的人,佟家不也是有名的八党么?不曾想胤禩竟能沉住气,隔一日方才发作,想来他并不知她于舜安颜一事的了解,估计是得知那人安然回京,才来对自己兴师问罪。可墨涵自觉与胤禛并无甚亲密举动,胤禩却如此光火,她的火气也就复燃,讥讽道:“你眼见我与他在一处,都忍得住不出来制止,此刻还叫嚣什么?可知捉贼见赃,捉奸擒双!当时你就该跳将出来,拿了铁证!只怕你自己也是做贼心虚,约了什么人远离着行宫会面吧?既已忍了,这会子就别再逞能,免得牵扯起来,露了狐狸尾巴!”她急火攻心下,倒没有不敢说的话。

“你,你简直不知廉耻!你这算是不打自招了吧?”

“错了,贝勒爷,你虽未管着刑部,不明大清律法,才刚不也教了你么?捉奸要擒双!我这就出门,你可瞧好了,别又走眼让我溜了!只是到了官府都要为难,这丈夫才可做原告,只怕你连击鼓鸣冤的资格都没有!”

那“奸”字又被她轻易说出口,他根本不敢再去看她,只怕再看,忍不住要掐住她咽喉制止她的恶言毒语。他冷笑一声:“是,他管着刑部,竟教了你这许多!我倒是沾光,受益匪浅!我还该登门道谢才是!”

说到刑部,胤禟总算听出点儿门道,知道争端起于胤禛,无论何事,老四都是八哥心里的一根刺。可见二人又开始肆无忌惮的相互攻击,言辞犀利外字字戳在对方心口,再吵下去不定闹出什么花样,都接近于歇斯底里的状态了。他觉出八哥是不愿墨涵出门的,便灵机一动,狠命拉了他出了花厅,又吩咐下人:“请福晋来陪着格格,别让格格出门!”

“八哥,要不咱们去十四那儿坐坐!”他倒不敢提胤锇,想来十三正在那里。

胤禩哪里还有主意,只颓然的点头。胤禟这才松开他的手,觉得手上异样,竟染了血,连忙扯了胤禩的手来看,想他是气急之下还强忍着怕动手伤了墨涵,指甲将手掌扎得满是血口子。

“哎——这是何苦呢?”

胤禩走出两步,还是忍不住回身去看,心里终究牵挂不已。见墨涵并未出来,才忿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