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黑玫瑰与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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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童年

(三)童年

特纳一直哭着呼喊着哥哥的名字,杰克单手拿着火枪,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对着那些骑士射击,终于,那些骑士渐渐慢了下来,最后消失在他们身后。直到这个时候,杰克才发现他们少了一个人,可他们已经不能回头。他安抚好特纳的情绪,告诉他过段时间他们就会去找他哥哥,然后,径直朝着维多利亚港驶去。特纳的心里一阵阵的不安,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哥哥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扑通的跳着,这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停留,终于在清晨的时候感到了港口,那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出海的贵族和商人。为了不让教会的人发现,杰克给特纳买了一套新衣服,尽管如此,他们匆匆的买了三张下等船票,整艘船也只剩下了这三个空位。按照票上的号码,他们在最底层找到了1408号船舱,舱里只有一个轩窗,昏暗的光线照在已经发霉的墙上,里面有四张床铺,包括两个上铺和两个下铺。

三等舱里大多数都是黑人,他们被奴隶主卖到法国,只有少数白人,是为了看住那些黑人,防止他们半路逃跑。整个船舱里弥漫着猪圈的味道,随时随地都能看见老鼠横冲直撞,这里的老鼠并不害怕人类,甚至会在餐厅里明目张胆的寻找食物。经过了一夜的折腾,特纳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里的环境,他一上船就睡着了。杰克一直看着窗外,以确保开船前,那些骑士没有追上来,他一边注视着岸边,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找到艾伯特。

那艘船终于在十五分钟后离港了,值得庆幸的是,他再也没有看见那些骑士,那艘船缓缓的在海上航行,如果不出意料,他们两天之后就可以抵达法国。那里是杰克的故乡,他在那里长大,十八岁时候他志愿到英国当军,于是远离家乡。他已经十年没有回去过,一路上他都紧张极了,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怎样了,甚至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都是一个未知数。为了安全起见,他大多数时候都在船舱里,除了一日三餐。

两天之后,他们顺利了抵达了法国的第一大港口——阿斯特港,那个港口在法语中意思是天使的羽翼。当杰克走上港口,踏上陆地的那一刻,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离开时,这里只有低矮的民宅,可当他回来时,却看见整条街上,都是酒吧,画廊和歌剧院,眼前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这座城市和他记忆中的,已经截然不同,整个上午他都迷迷糊糊的在街上闲逛,知道中午的时候,他才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从当地人口中,他打听到了红塔街的方向,当年他的家就在那条街上,他们一家都住在那间二层的复式小楼里,他还依稀记得屋里木柴的香气。可他在那条街上转了整整一个钟头,他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家,这里的一切都变了,不仅是自己的家人,甚至是自己曾经的邻居都不知下落。杰克已经身无分文,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命运总是鬼使神差,似乎这个好心的男人命不该绝,或许是上天怜悯那个命运多舛的男孩。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法国经济大萧条,和先前看到的不同,街道上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但战争养活了一堆人。于是,富裕的人越来越富裕,贫穷的人只能三五成群的互相取暖,市中心的繁华都只是表象。上流社会的人不会在乎这些,杰克亲眼见到过,教会的人朝着流浪汉开枪,然后焚烧他们的尸体,至于那些饿死的人,则被堆在死胡同里,于是那些偏僻的地方,成了掩埋尸体的坟场。本来,杰克以为,只要回到家里一切都会不同,可事情往往不如自己的想象。

“我们该去哪里?”特纳问他,可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那个孩子,后来,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也许应该留在英国,这里似乎更加残酷。

“我想我该去找份工作。”他说道,但说完之后,他又不禁的心虚,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工作。

“那我们住哪里呢?”杰克不知道该怎样回到这个问题,他想起了港口那里繁华的街区,如果有可能,那里应该可以找到一份工作。于是,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重新回到了那里。那里到处都是穿着军装的男人,和身穿礼服的贵妇人,没有人会驻足看一个带着小孩的黑人,对此,他们都避之不及。但就在此时,当杰克经过一家酒馆的时候,他看见老板把一个伙计推了出来,并对着他大声呵斥,原因是他在洗碗时打破了盘子。

那个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无奈的离开了。杰克看着那个人的背影直到消失之后,他让特纳在门口等他,自己小心翼翼的走进了那家酒馆。老板在大厅里对着伙计抱怨,说那是上好的琉璃盘子,甚至比那个奴隶的身价都要昂贵。杰克走到那个胖老板跟前,小声的问他是否需要一个新的伙计。老板打量着那个男人,招了招手让他赶紧滚出去,自己则跑进里后厨。

杰克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满是泥浆的西装散发着浓烈的汗味,他急忙冲上前挡住了老板的去路,老板抬起手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可杰克接下去说的话,却让他放下了右手。“我不要工资,只要一个住处,和一口饭吃。”老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重新打量这眼前这个男人,他朝着门口看去,正好看见了那个孩子坐在地上。“赶紧换衣服,把孩子带到三楼。”

看来,特纳暂时找到了一个家。杰克那天拉着他的手,住进了酒馆三楼,那间阴冷潮湿的阁楼,里面堆满了杂物,到处都是灰尘,就算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这间房里也阴暗无比,只有一缕阳光从天窗照在已经变形的木板上。尽管如此,杰克还是花了一个下午,整理好整个房间,把所有的杂物都按需分类,整齐的排列在角落里。他用清水把这里打扫的一尘不染,最后,他洗了个澡,还换上了老板给他的一套干净衣服。

那一晚,杰克和特纳挤在一张床上,刚好可以抵挡深秋的寒冷,北风在窗外不停的呼啸,传来凄厉的哀号。他们原本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可那晚他们谁都没有睡好,杰克想着那个丢失的孩子,他不禁为了那个孩子担心,他毕竟只有八岁。而特纳一直思念着他的哥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生活在一起,每次都是他的哥哥陪他一起入睡。但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哭泣过,他选择沉默的面对生活。

特纳并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坚强,但任何改变都有他的代价。在那家酒馆的大厅里,有一架上好的雅马哈三角钢琴,起初的时候,老板并没有找到合适的琴师,所以,那架钢琴便成为了一个摆设,一直闲置在那里。杰克从第二天就开始在酒馆里帮忙,一般都是在厨房里洗碗,或是帮着侍应上菜的活儿,而这个时候,特纳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没到这时,他都感到非常的孤独。

原本,这个孩子的命运一直就会这样下去,在这里寂寞的长大,偶尔会帮他的杰克叔叔搭把手,然后,在他长大之后,他也会在这里,和杰克一样一辈子在这里打杂。如果命运为他敞开大门,他会用半辈子赚的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酒馆。无论早上几年,或是晚上几年,他的人生轨迹都会这样下去,俗话说,时势造就英雄,这个孩子的命运正悄然的发生着巨大的改变。

每天,杰克都会工作到子夜,然后悄悄的走上阁楼,每当此时,特纳都已经进入了梦想,一大早,杰克都会准时的做好早饭,放在特纳的床头,然后继续工作。他从来不知道,特纳的一天是如何度过的,但为了生活,杰克不得不开始冷落那个孩子。自从他们在这里定居之后,特纳每天都是与书本度日,在一堆的杂物里,散落着各种书籍,他们躺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但他们却成为了特纳唯一的朋友。

在那些书里,特纳找到了一本《基督山伯爵》,他用了整整一个月读完了那本书,但他并不知道,在那时这本书在法国是禁书。他彻夜沉迷于书本中的世界,这让他在夜晚更难入睡。他长长沉浸在书中的剧情里,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了真正的平静,他心中的阴云正在慢慢的消散,没过多久,他心中刚刚萌发的黑暗,就被扼杀在摇篮里。正是这样的生活,让他真正放弃了复仇的念头。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睡在床上难以入眠,要是平时,他能透过天窗看到繁星点点,可那天阴云密布,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冷静,可过了半个小时,他依旧难以入睡,那样的夜晚,时间总是特别的漫长。他爬下床,几天来,他第一次打开的房门,透过黑暗的楼梯,他看见从楼下传来了点点灯火,还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他悄悄的走出了房门,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那时,在小小的酒馆里,只剩下了寥寥几个酒客,他们都身穿华服,文质彬彬的推杯换盏,谈论着一天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是经济和政治。特纳站在楼梯口看着那些人,由于已经很晚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客人,侍应都到后台帮忙,只留下了一名调酒师,在吧台后面打着瞌睡。但特纳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摆在角落里的那家钢琴,他如获至宝,迅速的穿过大厅,坐在了那架钢琴前。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琴键时,他顿时忘记了往日的忧愁,如果非要说什么机缘巧合的话,那他注定要在那一晚走下阁楼,钢琴就是他的天分。调酒师从梦中醒来,他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孩子,等到他清醒过来,他急忙冲上去,想要把那个毛头小子丢回那件阁楼里。但他并没有那么做,他听见了酒客热烈的掌声,这时,杰克从后厨出来,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执意上前,把特纳赶了回去,他害怕因此而丢了工作。

“我想,我给你找到了一个琴师。”这件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调酒师那晚不仅听见了顾客的掌声,还听到了优美的钢琴曲,他没有想到一个孩子,能弹奏那么优美的曲子,于是,当晚他就找到的老板。

“你说的是谁?”打烊之后,老板正把椅子架在桌子上,一天的疲倦使他的眼皮不断大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没听清别人再说什么,他只想赶紧收拾完,然后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

“是阁楼里的那个孩子。”调酒师兴奋的说道,老板心里咯噔一下,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第一眼看到那个孩子,就感觉他只是个穷小子,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人?他不禁问自己,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活,吃惊的朝着楼梯上面看去。

“明天我要见见他。”他拍了拍调酒师的肩膀,然后傻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如果,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也许他能够靠着那个孩子好好的赚上一笔,上流社会的人,都会喜欢那个孩子,他幸福的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幻想着一切美好的事情。但在阁楼里,却在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你出来做什么?”杰克对那个孩子呵斥道,特纳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所以他只是看着那个叔叔,沉默的看着他。可杰克宁愿他说些什么,于是,他又问特纳:“你想给我惹麻烦吗?”

“不,只是在房间里太无聊了。”他低着头,虽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但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甩开杰克的手,拿起床边的书本,本想宣泄心中的不快,把能抓到的东西全部砸到地上,可那并没有那么做。他又一次坐到了床边。

“下次别再那样了。”杰克脱掉脏兮兮的外套,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刚来的时候又消瘦了许多,他几乎能看见自己额头上的皱纹。说完那句话,他也沉默了,他不清楚现在是否安全,像他那么大的孩子应该坐在教室里。他心中的怒火,慢慢的熄灭了,他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人睡觉去了。特纳有是一夜没睡,他的心里只有那架钢琴,和外面陌生的世界,可透过窗户,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门口就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杰克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睡眼惺忪的跑到门前,打开了房门。他看见老板穿着西装站在门口,他不知道是什么事,让这位高高在上的绅士突然造访,可他却感觉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他迟疑了,但他还是礼貌的把他让进了那间小小的阁楼。房间里没有椅子,他们只能坐在床边,杰克泡了两杯咖啡,把其中一杯递给了老板,房间里顿时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老板一进来,就一直打量着那间阁楼,窗缝吹进的寒风让他瑟瑟发抖,墙角堆着的杂物散发这浓烈的霉味,虽然房间里有过打扫的痕迹,但屋顶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蜘蛛网,他们的衣服被子极为单薄,壁炉里只剩下了厚厚的煤灰,两个人只能互相取暖。他很难想象他们是怎样在这里生活的,紧接着,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孩子,他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之中,但却好像死去了一般。

“这个孩子你有什么打算?”特纳并没有睡着,从老板一进门,他就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他很清楚,无论怎样他的命运又将再次被改变。但他却紧张的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可是我没钱让他上学。”杰克实话实说,他无奈的看着窗外,这样的生活就像是天窗外的世界,看不到一丝的希望。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勋爵的遗孀可以和他过上好日子,可一切都是鬼使神差,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可以供这个孩子上学,前提是他晚上必须在大厅弹钢琴。”听完他说的话,杰克仿佛在做梦一般,他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他吃惊的看着老板,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真的可以吗?”杰克依然不敢相信他说的话,老板站起身点了点头,并告诉他,今天他们就可以搬到对面的房间,那是酒馆的客房,不仅温暖舒适,而且干净整洁。说完,老板就转身走了出去。杰克站在那里,目送着老板离去,特纳听见大门关上之后,兴奋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呼喊着:“太好了,太好了。”

特纳永远会记住那一天,对于他来说,命运对他来说无疑是幸运的,一开始,他还会时常想起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可那天早上,当老板带着他前往当地久负盛名的学校,圣地安贵族学校的时候,他彻底把自己的哥哥忘得一干二净。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学校,高大的古堡映衬在晨曦之中,如同宫殿一般,隔着十个街区都可以看见。高大的灰色围墙把城堡包围其中,在到达之前,他的心里就开始无限的想象。

当老板把他带进学校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无比惊讶,到处都是穿着统一格子衬衫的学生,和身着黑色西装的老师,他们三五成群或来去匆匆,校园沉浸在一片笑声之中。他径直把特纳带到了校长办公室,他让特纳在门口等着,自己走进去和校长攀谈起来,像是许久没见的老朋友一般。虽然坐在门口,但特纳还是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大概是说那个孩子的身世,希望校长可以让他留在这里。但特纳并不知道,老板暗自交给校长一打厚厚的钞票。

很快,老板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校长跟在他的身后,也跟着他走了出来,到了门口他们仍在寒暄着,老板对着特纳使了个颜色,然后,告诉他以后就可以在这里上学了。特纳点了点头,跟着校长一起去那第一年的教材,紧接着,他抱着满满一手的书,来到了属于自己的教室。那时,正值上课的时间,校长走道老师面前一阵耳语,并对着特纳招了招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有些狼狈的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并把桌面擦得干干净净,还整理好了手上的课本。

一个无名新生来到这里的消息,很快就在这所学校流传开来。只有上流社会,或是皇室成员才能付得起这里的学费,下课时,所有的同学都会三五成群的讨论,还有一些过激的言论,说他是杀人魔的孩子。这是特纳第一次走进学校,上课时,他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没有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他也本能的选择沉默,他以为这样的生活,会和从前一样发生改变,但这一次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所有人都刻意躲着他,老师本该让他做一下自我介绍,可是这里的人对他都视而不见,一天下来,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直到傍晚的时候,他垂头丧气的走出了学校,杰克请了一个小假特地到学校来接他。一路上,他一直在问特纳今天发生的事情,但他只是说些“还可以”的话,之后,他再也没有心情说些什么。在无限的夕阳之中,一切都安静而美好,但他却还是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

但就在这一天的晚上,他遇见了一个女孩,一个足以影响到他整个人生的人,她的名字叫做玛丽,是特纳的同班同学。按照约定,特纳要在晚饭后在酒馆里表演,郁郁寡欢的他,虽然穿着一件崭新的礼服,但从一开始就郁郁寡欢,他一直低着头弹琴,就连她走进来都没有注意。就算他那天心情很好,他也一定认不出那个女孩,他不知道,整整一天,玛丽一直都注意着这个新来的学生。

巧合的是,那个女孩一进来,就坐在了吧台前,那里刚好可以看见那架钢琴,她点了一杯血腥玛丽,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她不想让那个男孩难堪,也不想让他紧张。她是个可爱的女孩,虽然满脸的小雀斑,但她却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眸,在一头金色的短发下闪闪发光。她那晚穿了一条蓝白的格子长裙,外加一件短款的红色外套,和特纳母亲那天穿的,正好是同一种颜色,不知道是命运还是一种巧合。

特纳本该注意到那个女孩,她太过与众不同,而且一直看着他,要是平时,他不仅会注意到她,还会请她共进晚餐,像是个绅士一般,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当晚,所有人都被这个男孩迷住了,那些西装笔挺的男人,和那些丰满的贵妇人,一直都看着那个帅气的男孩子,甚至恨不得马上就把他带回家,或是立刻就给他生孩子。老板在全城散发传单,说他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学生,转眼间,这间小小的酒吧就名声大噪。

由于第二天他还要上课,所以,他只在那里弹了一个小时而已,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顾客的兴致,他们在那里谈论那个才华横溢的孩子,直到深夜。玛丽那一天并没有和他搭话,而是一个人默默了离开了。玛丽和他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过往,在学校里她也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嫁给了当地的一名法官,抛下了她那个酒鬼父亲,和年仅三岁的女儿,自从那一天,那个原本老实的男人喝酒更厉害了,并且变得性格乖僻。经常夜不归宿,或是打骂他的女儿,最后,干脆把她送到了那所寄宿学校,按照他说的话,那样他就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虽然那样,自从她走进那所学校,她没有流过一次眼泪,她也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不会准时上课,也不会在熄灯前回到自己的宿舍,为此,学校的老师好几次找到她的父亲,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再管那个女儿,甚至还拿起桌上的酒瓶,朝着老师砸了过去。到了最后,她的老师也无可奈何,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但她的成绩一直都排在全年级的前十名,到了后来,老师干脆也就不再管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了,其实,她每晚都会流连在这座城市之间,和很多不同的人在一起逍遥。早些时候,她和自己的父亲大吵了一架,然后又一次离开了家。她一个人在贫民区闲逛,无意间看见了地上飘落的传单,上面的照片,正是今天刚到学校的那个男生。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鬼使神差的来到了那家酒馆。她点了一杯最贵的酒,虽然,她的家庭已经一塌糊涂,但好歹祖上留下的生意,让她可以维持自己的一切开销,和那所学校的学生一样。

特纳一个人回到了房间里,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城市,令他更加苦恼的是,他并不擅长语文或是数学,或是学校里的其他学科,他只会弹钢琴,也只对这一件事情感兴趣。今天上课的内容,他一句也没有听懂,也许是因为他心情不好的缘故。但他还是按照书本上的提示,做好了今天布置的作业,虽然,他不知道那是否符合老师的要求。那晚,他又一次对着窗外祈祷,离开家之后,这是他的第一次祈祷。

然而,上帝似乎听见了他的祷告,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一如既往的平静,不仅如此,天上满是绚丽的火烧云。他感觉脑袋无比的沉重,也许是还没有适应这样的生活,他并不想再去学校,先前的热情荡然无存。杰克昨晚忙了一夜,他起床的时候,杰克仍然还在睡梦之中。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厨房,从桌上找到了一些昨晚剩下的土豆泥,还好,他并不是特别的挑食,一盘土豆泥足以让他填饱肚子。

迎着早上的晨曦,他低着头,拖着同样沉重的双腿,朝着学校走去,当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她站在学校门口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猛地抬起头,对他相视一笑,随后走进了校门。在他的印象中,他并不认识那个女孩,但他确定那并不是一个偶然,于是,他朝着她的背影冲了过去,拉住了那个女生的左手,他永远忘不了她迷人的双眼。

的确,那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昨晚,玛丽一夜没有合眼,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她在一个避风的死胡同凑合了一晚。深秋的寒风让她瑟瑟发抖,她蜷缩在一堆废报纸中,一直等到天空发亮,她早早的来到学校的门口,在那里等待着特纳的出现。她是第一个到达学校的,特纳要是知道有人一直等待着他,一定会激动的睡不着,恨不得昨天晚上就待在学校。那时,他们还不知道之后,彼此在将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我们认识吗?”他隐隐感觉到这个女孩,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他在玛丽的身上似乎看见了他自己的影子,浑身脏兮兮的,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眼前的她完全不像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我们是一个班的,你不认识我吗?”她反问道,特纳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失礼,于是松开了她的左手,而玛丽一直注视着他的眼睛,他低下头,故意躲避着她的视线。连自己的同班同学都认不得,这可真是太丢人了。

“抱歉。”他本来想说自己昨天心情不好,但他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于是只说出了“抱歉”两个字。突然,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他们被迫停止了交谈,朝着教室跑去。他从未感觉那样快乐,寒冷的风划过脸颊,他感觉不到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颤抖着转瞬即逝。

当他们肩并肩的走进教室,那些学生正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特纳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听见,他们大多是在互相标榜,鼓吹自己的家庭。一个穿着时髦的女生走到他的面前,从他的外表来看,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学生,而且散发着浓烈的劣质香水味。她说,自己的家人是个商人,每个月都在世界各地奔波,每过一段时间,都只寄些钱给她,她觉得很孤独。

她说出这句话时候,她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特纳心想,要不是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不会在意这些话,甚至会对此不屑一顾。那个女生把左手搭在他的肩上,依旧看着他在笑,特纳注视着玛丽回到自己的座位,他甩开那个女生的手。那股香水味实在让他头晕脑胀,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他在众人的注视中回到了自己的位子。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种事情总是时有发生,这让他觉得筋疲力尽。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音乐课,上课之前,所有的人都来到了音乐教师。教音乐的老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他在这所学校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他一早就听说了那个新来的学生,特纳已经成为了其他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多数老师都说他没有什么天分,虽然他的字写得非常漂亮。他不知道这个学生的身世,但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地方。他敏锐的感觉到,如果再不有人干涉,这所学校可能会毁了这个孩子。

的确如此,特纳的心里正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变得沉默寡言,当然,和玛丽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她是特纳在这里唯一的朋友。在那节音乐课上,他一进教室,老师就认出了他,老实说,他很好认出来,虽然穿着干净整洁,但却极为普通,但他的眼里却透出常人少有的笃定,他低着头跟在人群后面,那位老师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双手,那双纤细白净的双手,从专业角度看来,他拥有演奏钢琴的所有天分,但他并不知道,他已经是一名优秀的琴师。

“你叫特纳,是吗?”那位老师把他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看了很久,他感觉那个孩子并不简单,因为他的手指柔软而富有弹性,他大概已经猜到了。

“是的。”他回答道,然后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但老师并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把他拽到了面前,像是欣赏这一件瑰宝。

“那么你姓什么?”老师接着问他,特纳此时犹豫了,这让他再次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眼泪不禁流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用力挣脱老师的手,闭上眼睛,跑回了自己的座位,这样,眼泪就不会继续流出来。自从那天过后,就更没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那位老师是在一周之后,才看见他的传单的。此时,他在巴黎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他不敢相信传单上的内容,他一看到传单,就决定到那家酒馆亲自看一看,从他家到酒馆要走过八个街区,一路上,他遇见的所有人都在谈论那个男孩,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上帝显灵。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去过这家酒馆,他半信半疑的走进了那里,侍应把他让了进来。

由于时间还早,钢琴前并没有他的身影,此时的特纳,正在自己的房间拼命的写着今天的作业。由于自己声名鹊起,他不得不延长了自己的演出时间,一直到每一天的午夜,直到所有顾客都离开之后,他才会休息。老师坐在角落里,那个最不起眼的座位,还故意穿着一件高领的风衣。终于,特纳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上了台,他看上去依旧镇静,举止优雅的走到钢琴前,绝对不像是个普通的孩子。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特纳和玛丽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朋友,他们每天都待在一起,每晚,她都会坐在那个位置,等待着特纳的演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板也给玛丽安排了一房间,就是原来的那间阁楼,老板修好了那扇漏风的玻璃,并卖掉了角落里的杂物,阁楼里顿时宽敞了许多。自从上次和父亲争吵之后,那个男人就对自己的女儿实施了经济制裁,她不得不在酒馆打工,以赚取自己的生活费。

一晚上的演出让他疲惫不堪,可在一切结束之后,特纳还是和玛丽走出了酒馆,他们沉沦在这座城市之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说实话,他们都已经很累了,谁都不想说什么,可这是他们一天中,唯一可以好好相处的时候。他跟着玛丽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了伦敦最大的教堂。特纳已经好久没有去过教堂了,他们从偏门偷偷走进了那栋恢宏的建筑,月光透进窗户,照在五彩的地板上。

这里是玛丽的秘密天堂,只要是心情不好,她几乎都会一个人到这里,他们站在天台上,按照玛丽说的,在那里能让她忘记一切。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在那里坐了很久,这段日子也是他们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玛丽一直在说今天发生的一切,她真心为特纳感到高兴,他拥有着别人难以拥有的东西,可说着说着,她却突然开始哭泣,那一刻特纳在心中祈祷,他相信在这里,所有的祷告都可以实现。

“你以后想干什么?”她显示转过身擦干眼泪,然后问特纳,她多么希望,特纳能说会和她永远在一起,不和其那人那样。

“我想找到我的哥哥。”现在的生活,让他无比孤单,玛丽坐在他的身边,还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和曾经快乐的生活。

“你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虽然,他说的话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但玛丽完全可以理解他说的话,只是在此之前,她从未听他提过自己的哥哥。她只知道,那个黑人绝对不是他的亲人,甚至连远房亲戚也算不上。

特纳把自己的身世全部告诉了她,说完之后,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他们一直在那里坐到凌晨,才又一次回到了酒馆。杰克正坐在门口等着他,看见他是和玛丽一起回来,这才放下了半颗心。只是随便责备了几句,然后让他开回去睡觉,杰克对着玛丽无奈的笑了笑,跟着特纳一起上了楼。其实,他等在那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不是他没有回来,他也一定无法入眠,在此之前,那个老师曾来找过他。

“你的孩子很有天分,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能干什么大事。”杰克曾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看着那位老人家,点燃烟了一根烟,独自思索了很久。

“我答应过他父亲,要好好照顾他。”杰克回答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打着鼓,总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有没有想过,让他去维也纳音乐学院。”听到这里,杰克的心里害怕极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救了出来,为了自己,他也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他答应那个老师,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之后,他送走了他的老师,一个人坐在门口愁眉苦脸。那一晚,他抽完了整整一盒的香烟,眼里满是血丝,但若不是那之后看见的事情,他绝不会那样肯定的要将他送走。

可惜的是,杰克并没有多余的钱,送特纳去音乐学院,所以他当晚就打消了那个念头,但他这一夜还是没有过好,辗转反侧直到黎明时才入睡。这一天,于是成为了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特纳在六点半准时起床,叫醒玛丽之后,在厨房一起准备早饭,在七点钟准时出门,一前一后走在安静的马路上。昨晚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境,在走进学校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烟消云散了。

那一天,恰巧还有一堂音乐课,那位老师特地为特纳安排了一个环节。在此之前,特纳并不知道,今天会有一个特别的安排。在他低着头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师有一次把他叫到了面前,并让他坐到了那架钢琴前。老师今天让他们练习声乐,所以专门让特纳为之演奏,这对特纳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和想象中的一样,他的同学们都惊呆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围拢在他的周围。

于是,特纳开始有许多的新朋友,虽让特纳并不喜欢他们,那些同学的身上,会有很浓的烟味和香水味。但他很乐意为他们表演钢琴,但是这样,他就不能经常和玛丽在一起,每天放学,玛丽都会一个人先回酒馆,因为特纳会和他的新朋友在学校一起写作业。他还是会在傍晚回到酒馆,准时的出席他的个人演出,玛丽也会坐在老地方。每到周末的时候,他们才会有一次短暂的相聚,在那间古老的教堂。

11月23日,远在奥地利的维也纳音乐学院,一名即将退休的老教师,收到了巴黎一个老朋友的来信。他的名字叫做麦格,当他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改着学生的作业。但那个本来平静的午后,被那封来信全部打乱了,看着信上的署名,他想起了那个老朋友,他们都曾毕业于这座历史悠久的学校,自从五十年之前分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封信的大致内容是,他遇见了一个极具天赋的男孩,那个男孩现仍在巴黎,一座小酒馆里。来信上说,如果,他没能被维也纳音乐学院录取,那将是非常可惜的浪费,但他根本付不起学费。这句话勾起了麦克的兴趣,他急忙给他的老朋友回信,说他很快就会到巴黎,来见一见那个孩子,如果一切都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将会非常愿意接受那个孩子,并资助他四年来所有的学费。

他当天下午,就乘上了去往巴黎的马车,看到信上的内容,他非常的好奇,按照信上所说,这个学校还没有录取过一个八岁的孩子,关于他朋友所得,他也是将信将疑。再者,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朋友,如果现在不见,很有可能就会后会无期。于是,他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踏上了去往外地的旅程,一路上,他都像个孩子般幻想着,他的老朋友一定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想到这里他不禁老泪纵横。

黄昏时分,他终于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了巴黎,当他走进那间小酒馆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老朋友,他穿着那件灰色的外套,虽然满脸皱纹,但他们却一眼就认出了彼此。他们还是像当年一样彼此问候,摘下自己的帽子,拉着对方的手,他们寒暄了好一阵,这才谈到了信上的内容。此时,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们点了些吃的,喝一杯上好的法国红酒,等待着那位少年。

过了许久,他从楼上走了下来,伴着雷鸣般的掌声,两位老人看着那些人,原本就狭小的大厅被挤得满满的,甚至还有人站在过道上。麦格很难想象,那个八岁的孩子,将来究竟会有怎样的成就,他个子矮小,一言不发,虽然手指修长,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他满心怀疑的看着那个男孩,但他相信自己朋友的眼光,那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看错了人,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特纳弹起莫扎特的《小夜曲》,台下的听众全都被迷住了,他们放下手中的刀叉,直勾勾的看着那个男孩,像是生怕错过什么似的。特纳技巧娴熟,这全部归功于他的母亲,他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不过所有人都沉浸在他的音乐之中。直到这个时候,麦格才相信他的朋友所言不虚。他也完全被这个孩子吸引住了,但在后来的交谈中,他的老朋友透露,杰克先生可能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远走他乡,所以,他们决定晚一些时候,再和那个男人谈一谈。

“先生,我们可以再谈一谈吗?”演出结束之后,他们又一次找到了杰克,他们希望这一次可以让他回心转意,特别是麦格愿意资助那个孩子。

“我以为我们先前已经达成共识了。”杰克忙着手中的活,似乎对此并不热衷,于是,两位老人告诉他,麦格一定会好好照顾那个孩子。但杰克并没有意识到,他收养的那个孩子天赋异禀。“他会和其他孩子一样,过普通的生活。”

“他会成为一个艺术家,坐在台上,给更多的人弹琴,享受我们没有见过的生活。”麦克用尽自己所有的感情,说出这样一番话,希望可以打动那个男人。杰克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抬起头,看着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他们的眼神中,杰克看出他们并没有撒谎。

“他会安全吗?”杰克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这一点,能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

“明天早上我们会来接他。”两个老人点点头,搀扶着对方的肩膀,摇摇晃晃的走出了酒馆,留下杰克孤单的一个人。

两个老人走了之后,杰克问特纳,是否愿意当音乐学院深造,还说了一些伤感的话,仿佛他就要离开自己了。杰克说了一个谎话,说只要他先过去,自己过两天也会跟着过去,特纳听后,当即就决定要到千里之外的维也纳音乐学院。于是,杰克开始帮他收拾最后的行装,特纳则借着夜色回到了学校,他要像玛丽告别。但当他刚跑出酒馆,就迎面装上了披头散发的玛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玛丽拉着他跑回了房间里,她结结巴巴的告诉杰克,学校刚刚被一群陌生人洗劫了,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玛丽想让他们快点离开。几乎与此同时,两个老师又一次跑了回来,从窗外传来了马蹄的声音。杰克知道,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于是,让特纳和两个老师先走,临别之前,他郑重的发誓,一定会去找他。就在骑士到这的五分钟前,两个老人家带着特纳离开了,幸运的躲过一劫。短短的几分钟之后,骑士就赶到了这里,他们见人就砍,目击者说,现场全都是血渍,场面惨不忍睹。杰克没有能够逃离,当他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带头的骑士,特纳的童年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