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到了,但德国的军事形势几乎一成不变。东线依旧停滞不前,而隆美尔的沙漠攻势又尚未完全准备好。所听到的报道,除了说日军节节胜利外,并无多少令人喜悦之处。希特勒对日军的胜利颇为高兴,但又因其盟友客气而坚决拒绝按其意愿进行战争而精神沮丧。里宾特洛甫通过大岛大使,逼迫日本把进攻的矛头转向印度,但未取得任何效果。希特勒把大岛请到“狼谷”,重提这一要求,也没有成功。他说,德国陆军马上就要入侵高加索了,一旦取得了那个产油地区,通往波斯的道路便大开了。到那时,德日两国便可展开大规模钳形攻势,消灭英国的远东军。这虽然诱人,日本却拒绝了这一机会。他们业已在考虑与西方进行谈判的可能性。日本天皇召东条首相入宫,指示他“切不可失去结束战争的任何机会”。东条召见德国大使欧根·奥特将军,向他建议,德日两国秘密与盟国接触;如希特勒派远距离航程的轰炸机前来,他愿以天皇私人代表的身份飞往柏林。元首的回答很客气,却不热心;他不愿冒东条乘德机坠毁身亡的险。
希特勒决心在没有日本援助的情况下打败俄国。于是,他便按计划进军高加索。他用书面文字强调了这一地区的重要性,令他的陆军将领大吃一惊。如果他们不拿下迈科普和格罗兹尼的油田,他说,“我就不得不结束这场战争了。”
由于春雨滂沱,这个代号为“勃劳”的野心勃勃的战役,被拖了几个星期,直到6月28日才由包克元帅发动。6个匈牙利师和17个德国师直插库尔斯克。48小时后,由18个师组成的强大的第六军向正南发动进攻。苏军犯了个错误:将他们的坦克很少量地投入战斗。所以,不到48小时,两支德军便会了师,包围了一大批苏军。前方就是顿河和战略要地沃罗涅什,但包克却不急于乘胜追击,于7月6日才攻下该城。但,此时的希特勒早已厌烦了包克这种慢吞吞的战术,永远解除了他的职务。
正当包克一边抱怨受到虐待,一边西行返家退休时,希特勒将他的司令部移至乌克兰的腹地,在文尼察东北数英里处的林子里安营,亲自将它命名为“狼谷”。这是个很凄凉的地方,所谓司令部,其实只有几间木屋,连掩护都没有。那里没有山,没有树,只有一望无边的空旷地带。7月,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普照,热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明显地影响着希特勒,也使争论和争吵——数星期后达到了顶峰——显得更加激烈。
也许,炎热也助长他们犯下了一个关键的错误。希特勒作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决定:在继续进军高加索的同时,向伏尔加河上的工业重镇斯大林格勒发动大规模进攻。哈尔德曾公开抱怨,同时攻占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是不可能的,建议集中力量攻占前者。但希特勒仍坚信俄国人已经“完蛋”。
在苏联的最高统帅部里出现了深切的忧虑。斯大林撤换了斯大林格勒前线的指挥员,令该城作好被围的准备。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工人们已开始在城四周筑起三道防线。民团和工人民兵,一营一营地被派往西线,支援正在后撤的红军。
在“狼谷”里进行的辩论也激烈化了。在一场暴风雨般的争吵后,希特勒对他的贴身副官说:“如果我再听哈尔德的意见,我自己都会变成和平主义者了!”在7月30日举行的元首日会上,约德尔庄严地说,高加索的命运将由斯大林格勒决定,早些时候开往高加索的第四装甲军,必须改派往斯大林格勒。希特勒大发雷霆——这样,争论便成了攻击——但后来又同意这样做。倘使这支坦克部队未被调往南方,斯大林格勒可能已落入德军之手。但是,到了此时,苏联已在伏尔加河前方集结了足以延缓(不是打垮)任何新的袭击的兵力。大事的成败往往与这些表面看来系无足轻重的决定有关。斯大林格勒若在仲夏便被包围,苏军整条战线可能到冬季便会分崩离析,不可收拾。希特勒冒险分兵,此又系一例。在此之前,他首先坚持同时攻打列宁格勒和乌克兰,然后才迟迟提出进军莫斯科,而伴随这一切的又是在追求灭绝犹太人这一个人目的的同时,发动了政治和思想的斗争,以及因此而进一步消耗了精力。在目前的困境中——打斯大林格勒还是高加索?——同样地,他又坚持夺取两者,这又冒了两地均不可得下的危险。这种情况,古代希腊人称之为“自信过度”,也就是过分骄傲,终将使所有征服者身败名裂。
如果说,出于野心,希特勒将其陆军置于险境而对此他又觉得于心不安的话,那么,这种情况也不很明显。一个星期后,他又向一个意大利的来访者心平气和地保证,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两地均可夺得。他的乐观似乎是很有理由的。军事上,总的形势是好的。在北非,隆美尔出人意外地获胜,攻下了英军防线重镇托布鲁克,然后又朝离亚历山大港只有65英里之遥的阿拉曼进逼。接着,又传来了一个更大的胜利的消息:中途岛大捷。希特勒原相信这是日本人的胜利,因为他相信日本人的公报比美国人的准确。但是,这次却是他的盟友撒了弥天大谎。日本不但丧失了4艘母舰和海军航空部队的精华,而且因这一战役,太平洋战争的局势已经改变了。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美国人刚在地处日本防卫圈腹地、具有战略意义的瓜德尔卡纳尔岛上大规模登陆。这便证实了日本失败得何等惨重。
这是个惨重的挫折,且来得如此突然。“狼谷”里争论得更加激烈,这便不足为怪了。8月24日,哈尔德要求将一支受苏军重创的部队后撤以缩短战线。这一要求使一场激烈争论爆发了。希特勒吼道,他的陆军总参谋长所提建议都是一模一样的——撤退!“我希望,我的指挥官们与战士们一样坚韧不拔!”
平常,哈尔德是可以忍气吞声的。今天,他却反驳了。他说,成千上万英勇的德国人倒卧沙场,其原因不外乎是有人不让他们的指挥官作出合理的决定。希特勒不禁一愣。他双目直视哈尔德,粗声粗气地说:“哈尔德将军,你怎敢在我面前使用这种语言!你以为你可以教训我,前线的士兵在想些什么吗?前线的情况你知道些什么?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你在哪里?你还装模作样,说我不懂前线的情况。我不能容忍!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其他军事将领一个个低着头溜到会议室外去了。显然,哈尔德呆在最高统帅部的日子已屈指可数了。
8月下旬,战斗打到了斯大林格勒北郊。德军的狂轰滥炸业已使全城大火熊熊;红军的通讯系统被破坏了,致使该城暂时与外界隔绝。但是,希特勒并不能立即取胜。他觉得,前线的指挥官们向他撒了谎,他也受了指挥部里的人的骗。由于对这两种人均产生了怀疑,且慢慢成了病态,他便几乎不听别人的劝告,对批评意见则一概不听。夏季的炎热令他窒息;他常在愤怒和反唇相讥中仓促作出决定。他对接替包克职务的李斯特元帅尤其不满。当李斯特离开了8月31日会议的会场后,希特勒破口大骂这位元帅。李斯特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
8月下旬,德国破获了一个名叫“红色管弦乐队”的间谍组织。这便证实了希特勒的信念:他周围的人都是卖国贼。这个间谍组织成功地将进攻迈科普的情报,以及德国的燃料情况,帝国进行学战的化学原料的储存地点,希特勒坚持攻打斯大林格勒等情况,告诉了莫斯科。当局进行大规模逮捕后,处决了包括美国公民密尔德·韩纳克在内的46名该组织的成员。然而,秘密情报依然接连不断地流到莫斯科。这是另一个间谍鲁道夫·罗斯勒提供的。此人系一出版商,在卢塞恩从事出版左派天主教书籍的工作。罗斯勒(代号为卢西)在德国拥有不少消息提供者。包括最高统帅部信息组织的第二号人物弗里茨·提尔将军在内;所以,他的情报远比“红色管弦乐队”提供的重要;他甚至可苏向联红军提供德军作战的日程。
希特勒怀疑,在最高统帅部内可能有间谍,因为他的每个行动似乎都不出苏军所料。由怀疑发展成为愤怒,而首当其冲的又是陆军将领。9月7日的争论是最激烈的一次。那天上午,希特勒派约德尔——少数几个依旧受宠的参谋人员中的一个——前往高加索,了解李斯特在通往里海的山道上何以进展如此缓慢。在与李斯特和山区兵团司令进行长时间的会见后,约德尔得出结论:局势已无望。他飞返文尼察,向希特勒汇报称,李斯特是严格按照他所得到的指示行动的。
元首霍地站起身来。“谎言!”他喊道。他接着便指责约德尔与李斯特勾结,说他的任务仅限于传达命令。约德尔从未见有谁这样大发雷霆。他深深受到刺激,便不顾一切进行反击。他说,如果你希特勒要的仅仅是一名信差,你何不派个青年尉官去高加索?由于约德尔当着他人的面“伤害了”他,希特勒大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间,还向众人瞪眼。希特勒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相信自已是谎言的受害者,便匿身于地堡内,闭门不出。
简单汇报情况的会议现改在他的室内举行了。他拒绝与任何一个参谋人员握手。会议的气氛冷若冰霜,只由记录员把元首的指示的每个字都记录下来。他已下定决心,不让众人对他的命令有所争论。餐桌旁的那种亲热的同志情谊已宣告结束。此后,元首便独自一人在自己室内进餐,与他作伴的只有那条德国狼狗——这是鲍曼不久前送给他的,目的在于在越来越多的问题面前能得到一点休息。
在文尼察,德军司令部在沉默中焦急地等待着。谁也不觉得自己安全。9月9日,希特勒断然解除了李斯特的职务,由他自己亲任A集团军司令。接着便有谣言传来,说哈尔德、约德尔和凯特尔也将很快被解除职务。凯特尔与瓦尔利蒙将军历来私交不深,现在却跑去向他请教。他问他,是否仍有可能保持自己的地位和自尊。“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瓦尔利蒙尴尬地回答。他忆起,一次,希特勒生气地把卷宗往桌上一扔,凯特尔便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动弹。卷宗落地后,这个参谋长竟忘了自己是个高级军官,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是个低级军官似的。瓦尔利蒙暗想,“这是不称职”的一个典型例子。可怜的凯特尔因不自量力而失败,但悲剧却是,他从未想担任此职。
在会议上,希特勒继续表现出既坚韧不拔又信心十足。当B集团军司令冯·威克斯将军和负责夺取斯大林格勒的弗雷德里希·保卢斯将军提出,顿河战线长,防线又薄弱,必须小心警惕时,元首对他们的关切不以为然。他向他们保证,俄国人已山穷水尽,在斯大林格勒的抵抗“仅仅是局部的”。俄国人既已无力发动大规模反攻,顿河战线也就不会有真正的危险了。最重要的,他说,是要“集中人力,尽快拿下斯大林格勒全城和伏尔加河两岸”。他提出用3个师的兵力去增援保卢斯的第六军的原因就在于此。
这一次,希特勒的乐观确有些理由了。在斯大林格勒地区,苏军秩序大乱。在顿河与伏尔加河之间,由于军官和士兵开小差或逃亡后方,许多部队业已解体。在通往东部的大小道路上,成群结队的难民,牵着牲口,扛着农具,向东逃窜。有个不久前才被任命的司令官发现,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他的装甲部队已不翼而飞;炮队、反坦克部队和工兵部队的指挥员(有些是将军)也已离营逃亡。到了9月14日,大难似乎已快临头。德机狂炸斯大林格勒城后的伏尔加河,步兵冲进了市中心,拿下了主要的火车站,还逼近了河边。
猛然间,苏军加强了抵抗。援军渡河后,与德军展开激战。15日,主要的火车站竟数次易手,保卢斯不得不缩小其进攻范围。战斗打得没精打采,明显地影响了希特勒的情绪。缺席两周后回到情况汇报会桌旁的瓦尔利蒙注意到了这一点。当元首久久地恶狠狠地注视他时,他暗想:“他明白了,苏联是打不败的,他的信心也烟消云散了。”他再也无法容忍曾目击过“他的缺点,他的错误,他的幻想和他的白日梦”的将军们的原因就在于此。
“他不信任他的将领,连一个也不信任。”恩格尔在日记中写道,“……他会将一名少校晋升为将军,并让他当参谋长——只要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好像什么也不适合他的口胃,他常常咒骂自己竟与如此拙劣的将军们一起打仗。”希特勒决心除掉哈尔德,因为元首最讨厌的就是他,说他是灭亡的预言家;但又不得不容他,因为他有才干。9月24日,末日来了。“你我两人一直在受精神折磨,”希特勒说,“我之所以精疲力尽,一半是因为你。不值得再这样下去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国家社会主义热情,不是职业才干。这些我并不想在你这样一个老式军官身上得到。”哈尔德双眼噙着泪水——在希特勒看来,这是软弱的象征,这也是将他解职的进一步的理由。哈尔德一声不吭。待希特勒发完长篇议论后,他站起身来。“我走了。”说着,他便昂首阔步离开了房间。他相信,希特勒受女性特点的支配。“支配他的是直观而不是纯逻辑”,他后来写道,“这是许多能证明这一事实的证据之一。”
希特勒要求接替哈尔德之职的人,一定要与哈尔德相反,于是便挑选了库特·蔡茨勒。由于是新晋升的少将,蔡茨勒没有哈尔德具有的资格老、有权威等优点。他对最高统帅部和陆军集团军各将领是否拥有影响力,这是值得怀疑的。蔡茨勒比较年轻,也较缺乏经验;但深得希特勒赏识的却正是这一点。他连升两级,让他当了上将。
从外表看,他并不适合此职。他身材又矮又胖,好像是用三个球连成的。但是,在与希特勒第一次见面时,蔡茨勒并未拍马屁。总参谋部因怀疑和恐惧而受到元首的责骂时,他无动于衷地听着,一声不响。待几乎针对室内每个人的猛烈攻击结束后,蔡茨勒便说:“我的元首,如您对总参还有什么意见,请单独告诉我好了,不要当着这么多军官的面说。否则,您就得另找一位参谋长。”他向元首敬了个礼,镀步出室外。其他军官都等着希特勒发火,但希特勒却深为感动。“哎,”他微微一笑,他问:“他会回来吧,是不是?”
期望在最高统帅部出现新的反抗精神的人们,很快便幻想破灭了。在为庆祝陆军总司令部落成向军官们发表的讲话中,蔡茨勒说:“我要求每个军官做到下列诸点:他必须相信元首和他的指挥方法;他必须利用各种场合让此信心感染他的下级和他周围的人们;在总参谋部,凡达不到此要求的,不管是谁,对我都是无用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