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幼儿园里故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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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应哲彬的无意发现(4)

平安市六月的中旬,也是女人脱掉长袖衣服换上短衣短裙露出光胳膊光腿的季节。仿佛老天爷也有三昏六迷大脑进水的时候。否则,最高温度也不可能一天之间从二十多度猛然窜到快四十度。

闻喜从会议室代表裴园长开完每月例行一次的中干大作业会议出来,走在明晃晃的太阳下,还没到公司大门口,她那卡其色工作服的后背都湿透了。但此刻,她的心比天气还要热。楚瑞宏刚才已经在会上宣布公司要在一年之内,改建,兼并,扩建包括他们东方公司附属三个幼儿园在内的三十个幼儿园。而且,要做成国内第一的品牌。

楚瑞宏在会上也做了一些相应的说明。东方公司要办的幼儿园,必须是能学习和借鉴东西方适合儿童自然生长发育规律的且能被当下国情所能接纳的一种教育。

会议中间,闻喜赶紧给裴园长打了电话,她在电话里简单说了一下有关的情况之后,让她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过来也亲自听一下。裴美娟说她放下电话就过来。

还没等裴美娟赶过来,会议就结束了。结束前,楚瑞宏还宣布了此决定东方公司党政联席会议六票通过三票反对的结果。

每次开会,基本上她们幼儿园只有听的份。听清楚各单位的工作安排,然后,根据他们的安排,再安排好幼儿园的工作,照看好孩子,别拖生产的后腿。这也是企业幼儿园的另一个责任。哪个车间集体加班了,那她们幼儿园也必须配合加班。一般情况下,加班什么时候结束,家长们就什么时候到幼儿园接孩子。另外,哪个关键人物离不开工作岗位了,那她们幼儿园也必须保证在这个关键人物进家门口之前,将他的孩子同时送到他家门口。

前几年,东方公司为摆脱困境,也做过跟汽车制造本身无关的房地产,旅游,外贸等。但都是小打小闹不成规模不影响主业。而今天公司的决定,似乎有彻底颠倒主业与辅业位置的意向。

隔着公司大门口的自动铁栅栏门,闻喜看见了跟她一样穿着东方公司卡其色工作服的裴园长正向门口匆匆走来。

裴园长名字叫裴美娟。五十四岁。一米六二的个子。长脸,直短发发质偏硬。眼睛也很漂亮,但是两个眼睛的目距比一般人宽一些。嘴巴不大不小薄厚适中。身材不胖不瘦也正合适。她平时的穿衣除了园服之外,属于自己的衣服,色彩永远没超出黑色,米色,银灰色。她走起路来总是仰着头来去匆匆忙忙风风火火。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那种典型的没人疼没人爱也不需要人疼不需要人爱的男人婆女汉子。闻喜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是园长。如果不是国家硬性规定中层女干部必须五十五岁退休,估计没人能撬动她的位置。这些年,企业幼儿园不比社会上的一些政府拨款的幼儿园,光把孩子看好就行了。企业幼儿园还兼带一份创收的功能。闻喜曾听裴美娟说过,当园长看孩子比创收容易。孩子看好看不好,只有一个硬性的标准,那就是孩子在幼儿园不出事家长不投诉上级不找事。但创收是有硬指标的。一年给公司上交三百万块钱一分钱也不能少。这中间要弄来钱还不能违反国家的政策。更不能让家长们投诉。另外,东方幼儿园毕竟还是公立幼儿园,孩子的精神需求也必保一个都不能少。闻喜经常从裴美娟嘴里听到“夹缝生存”这四个字。

闻喜见到裴美娟的同时,裴美娟也看到她了。她就没再往门口走。她在门口等着闻喜出来再跟她一起往回走。

“董事长在会上描绘的那些蓝图你信不?”

闻喜微微一笑,点点头。从裴美娟的问话里,她知道裴美娟在来的路上已经边走边看了公司局域网上中干们能看见的会议纪要。

“没那么简单。我刚在路上大概算了一下,一个亿都打不住。钱哪儿来?公司每个月发工资都东拼西凑东挪西借的。再说,现在幼儿园教学就没有标准。要不国家也只能发一个《幼儿园教学指导纲要》。考大学的模式不变,幼儿园,小学,中学的许多事情咋可能不跟高考挂钩?从努力公平竞争这一点来看,我觉得高考还是很合理的。要不咋弄?”

裴美娟在闻喜跟前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她也喜欢闻喜。闻喜漂亮学历高是海归对老少都很尊重还不张扬。

“没人说造汽车的不能大举向幼儿教育产业进军。”

“之前像国内外绝对没人没企业这么干过。”

裴美娟马上反驳闻喜说。闻喜又接话说:

“那——不是没想到,就是没办到,要不就是想到了认为太难了懒得办。再不压根儿就觉得办不到所以也不想。”

“可行性报告董事长让大家看了没有?”

闻喜摇了摇头,又解释说:

“会上只说组建期间的所有相关的运作都有高精尖的专业人负责。公司只要求我们幼儿园赶紧把招聘男幼儿教师的事情办好。”

“我总觉得噱头的成分多一些。我一直认为董事长是很务实的一个人,想不到也搞这些。”

“我留学时见过的男优秀幼师也不少。”

“这是国内。我跟你说,能来的男的,一类是冲着公务员待遇来的,一类是跟你竞争准备接我位置的。剩下的就是别的行业干不下去来混日子混固定工资的。热血男人不可能干这活儿。看孩子天生就不是男人干的活儿。这男人干啥女人干啥,不是谁想让干啥就能干好的。有些那真是性别决定的。”

“有合适的咱们就招,没合适的咱们也别强求。”

“当然,也有理想的一类,就是那种荷尔蒙少的乖男孩,还有就是那种结了婚的小男人。”

闻喜微微一笑,没接裴美娟的话。

那天郑理知道李皓他爸得了癌症之后,就立刻给她爸打了电话。她爸通过关系,当晚就找了平安市的一个一流肿瘤专家。专家第二天就上门去给李皓他爸会诊。专家给李皓他爸会诊后,又让李铁补做了几个检查。之后,专家就告诉李皓,他爸这种情况,必须马上手术切掉已经被肿瘤堵塞的肠道。否则,食物下不去几天就能把人憋死。李皓万般无奈,只好把大致情况告诉了他妈。但他还是隐瞒了专家告诉他的他爸的癌症已经转移到了别的多脏器官。李皓直接问专家他爸还能活多长时间。专家告诉他超不过一年。

既然别无选择,母子俩只好瞒着李铁马上手术。手术后,以李铁简单的医学常识判断,医院没有让他继续放化疗肯定就是良性的。所以,他回家养病时,心里并没有因绝症而崩溃。

李家暂时恢复了正常。

李铁得癌症之前,郑理如果不过来,李皓基本上每天十几个点都在实验室忙着。他爸做完手术之后,他妈还是要强地跟他说:

“你忙你的,你爸有我呢。”

李皓这时候再听这些话,心情跟他爸没得癌症之前比,就截然不同了。

李皓他爸李铁早年上山下乡去了农村,后来顶替他爸回城进了东方公司。组织分配他到房产部门当了水工。参加工作之初,外出的时候,穿着有东方公司标识的工作服,他觉得没人能把他跟设计汽车的工程师们区别开来,但很快他就发现,每天捅下水道掏厕所跟每天画图的人当然是不可能是一样的。

李铁觉得工种说不到人前头也就罢了,最令他自卑的是长得也走不到人前头。虽然他从里到外身上的零件没少一个,但比例搭配起来,还是只能归到差的那一类。个子不高腿就长不了,腿长不了那就是短。眼睛看上去小,他知道就不如眼睛大更符合当今中国人的审美标准。

李皓像他妈。他妈刘明芳长得不错。高个子比李铁还高。当年下乡刘明芳跟李铁在一个知青点。李铁总是帮着刘明芳干活,后来,俩人就好上了。刘明芳她家人死活都看不上李铁。觉得自己的的姑娘嫁给这种男人比鲜花插在牛粪上还亏。牛粪毕竟还有营养还能让鲜花活着。李铁整天见屎弄尿的,会弄骚他周围的一圈人。

“你们不愿意就算,反正我要跟他。”

刘明芳态度异常坚决。

“他有啥么?要啥没啥?跟了他你会委屈窝囊一辈子的。”

觉得真心为女儿一辈子着想的明芳妈,一会儿抹着眼泪来软地苦口婆心不停地跟女儿做着工作。做了半天一看来软的不行了,那很快就又来硬的开始大喊大叫威胁着骂着女儿。

跟天下所有反对儿女婚姻的父母一样,最终的结果多是反对无效。李皓上大学后,曾经跟他妈分析过事。一来,像他妈当时那个年纪的女孩儿,不可能有她父母的阅历。所以,不可能听父母的。这样,就导致了社会上数不请的婚姻失败者,都后悔当初的选择——如果当初要是听父母的就好了。当然,那些幸福的夫妻不会有这样的遗憾。李皓跟他妈讲。大自然就是这样安排的。人类的繁衍与进步的密码人本身是不能完全掌握的。二来,李皓跟他妈讲,他妈死活要跟他爸,也是当时的环境所致。那些年生活在国企,有吃有穿每月按点开工资旱涝保收铁饭碗。白天去单位满足作为人的群体需要,晚上在家满足同样作为人的生理需要。李铁跟刘明芳租住在村民一间十八平米的出租房内,虽然吃,喝,拉,撒,睡都在这一个屋子里完成,当然也快乐无比了。

李皓出生后没几年,国企改革开始了。改革给他爸带来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在外面干活挣钱不违法不丢人了。

平安市的人装修最早是从蹲便改座便,夏天在公共浴池洗澡改自家走管道在家洗澡开始的。李铁的外块也是从那时开始挣的。到后来房地产业兴起的时候,改水路,走地暖。二十多年了,李铁就没休过一个完整的星期天和节假日。正常上班时间,李铁在单位干,业余不属于单位的时间,就在外面干。这样,李铁挣的钱不仅让李皓读完了大学,买了“杏园”的房子。夫妻俩还给李皓的银行卡上存了二十八万的结婚钱。

李铁想着再干几年,到六十多岁,再给孙子买一套房,他就彻底不干了。李皓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爸得了癌症。活检的前几天,他爸五十五的生日才过。李皓一想到这些,心里就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几乎透不过气来。后来,他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这段时间让郑理两个星期过来一次。

李皓的高层“杏园”离他爸妈住的上世纪末盖的多层砖混结构的“礼园”步行十分钟的路。他爸家住五楼。他爸没得病的时候,他自己晚上住“杏园”。白天一天三顿饭回家吃。自从他爸查出癌症动过手术之后,他就回家住了。晚上在单位忙的太晚,但只要回去,毕竟给他妈还能搭个手。他妈虽然已经退休白天不用再去单位上班可以在家专心照顾他爸,但毕竟也五十五岁,毕竟又照顾了一天病人。每天到了晚上也都累得疲惫不堪。李皓跟他爸妈商量之后,要给家里请个保姆,说了几次李铁都坚决不同意。李皓跟他妈也不好再强求。母子俩只有要求自己多受点累。每当李皓脑子里一出现他爸已经活不了多久的念头时,他就想:就由着他吧。别说是出点力了。作为儿子,他爸现在提的任何要求他都会满足的。

闻喜刚把招聘男幼儿教师的具体细则传给人事部管招聘的主管。就接到了洪园医的电话。洪园医是东方第一幼儿园负责保健及处理突发急病的大夫。五十八岁。退休返聘者。她,中等个,圆脸肉乎乎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但因为保养好的缘故,脸上的皱纹跟同龄人比少之又少。再看她的面相,属于那种和蔼可亲极具亲和力样子。她在东方幼儿园已经干了快四十年了。闻喜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是这里的园医。

这么多年来,裴美娟认定洪园医比她所能见到的所有从医学院新分来的大学生更具有竞争力,所以,在她身体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强烈要求她留在了幼儿园继续工作。洪园医又是那种干到老学到老的知识分子,家里丈夫孩子们也各有各自的追求不需要她照顾。所以,她也就心甘情愿地在园里继续快乐的工作着。

洪园医自己也是那种对物质生活没多大的追求的人。从返聘的第一个月起,她便拿出返聘的工资,资助了五个贫困山区的孩子读高中。

洪园医在电话里告诉闻喜,中五班一个男孩的脸可能会破相。她让她们赶紧去医务室。

闻喜放下电话,跟裴美娟把洪园医在电话里说得话学给了裴美娟。裴美娟的脸立刻就阴沉下来了。时间已经进入六月下旬了。再熬不过十天。等学校一放假,幼儿园的孩子绝大部分也就不送了。这样,这学期也就等于平安的结束了。辛辛苦苦平平安安的快一学年了。偏偏在这时候出事了。裴美娟当然很生气。

裴美娟离开办公室,跟着闻喜出了园长办公室的门就直奔医务室。

在医务室的中五班的班主任修燕,事先在洪园医跟闻喜的电话中,已经得知领导要来,便赶紧出了医务室的门在操场上去迎领导。修燕,三十八岁。她,头发染成板栗色在脑后用带花的发网罩成一个发髻。瓜子脸,个子在一米五八左右。眼窝深陷看上去有点像外国人。平时,她脸上化着淡妆。打眼一看,一般人都能把她归入漂亮女人的行列。

“园长,跟我们没关系。是他自己上厕所摔的。”

修燕一见裴美娟跟闻喜就开始为自己开脱。裴美娟一听这话火就更大了。她一点也不给修燕留面子地训斥着修燕说:

“孩子在幼儿园出的事情我们不负责难道让家长负责?”

“幼儿园也不是冤大头。娃是活的,又没拴在咱们的手上,摔了磕了碰了都是正常的。凭啥让咱们幼儿园负责?哦,这才是把娃脸上磕烂了。要是娃本身有心脏病死在咱幼儿园,咱还得去坐牢不成?天下没这个理吧?”

修燕忍不住打断裴美娟的话极力辩解着说。裴美娟懒得再跟她辩解。闻喜也知道,修燕的老公是公司人事处的副处长,所以,她事事不含糊。平时,在与幼儿园的同事们交往的时候,她也总是以老大自居。

修燕看裴美娟跟闻喜不接她的话,又不甘休地继续辩解着说:

“要说这娃摔了也活该,好好的吃着饭要上厕所。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吃饭前把厕所上了。要是听我的,吃饭前把厕所上了,哪还有今天的事。我说得都是实话,不信你们去调监控看。不过厕所你们也知道没有监控。咱们必须在家长来之前先统一一下口径。别让他家长讹上咱。就是掏医疗费咱们也不能掏。”

“你闭嘴。”

裴美娟忍无可忍,回身又训斥了一句修燕。修燕没再接话。她说孩子是上厕所摔的,实际上是为自己开脱找的借口。她并没看见孩子是咋摔的。

刚走到医务室门口,裴美娟跟闻喜就听见了一个男孩小声的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