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余往结束一天的巡查,鲜有的没有直接回房修炼,反而是穿行在愈发热闹的墨林城内。
被坊主点亮的灯笼,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不同于世俗间的吆喝叫卖声,无论大小作坊,坊主皆是矜持的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修士再过厚脸皮,也实在是拉不下脸缠客。余往眼神掠过一个寻常的小店门上,那里挂了一只色彩鲜艳的菱形纸鸢。
余往仰首,没有名字的小店,饶有趣味的歪着头。意外,更多是好奇,在北地边境竟然还能看到如此富有童心的东西。
步入清凉寂静的小店,店内空无一人。余往也不着急,靠近门上的纸鸢细细端详起来。同世俗里顽童在春日放飞的纸鸢别无二致,若不是感受到了上面清新洁净的气息,余往绝不敢断定这是一件法器。
为着避嫌,余往尽管十分想要上手瞧瞧,也只是袖手站着。大概是半盏茶,内室便转出来个白发修士,他惯性带上笑脸,言语殷切而不急躁:“这位道友,你有什么需要吗?”余往回头淡淡道:“若不劳烦,能否让我看看这件法器。”
白发垂髫的修士听到这句话,眼里却闪过失望,他取下纸鸢,将余往带到店铺的柜台处。观察到店主没有什么期待的模样,余往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法器让对方根本不指望自己买下来。
纸鸢入手清凉无比,沉甸甸的如同石块,余往调动细微的元气,顺着骨架扫过。一遍之下,余往将手上的纸鸢翻来覆去研究了,没有控制中心的法器?这不就是凡物了,余往不甘心的询问白发修士:“这难道不是法器?”白发修士无奈的回答:“这个是老朽祖上不知哪位先人遗留下来的,有着法器的波动,但没有法器的构造,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材料,一直是鲜艳亮丽的样子。”看到余往质疑的眼神,店主没有分辨什么,伸手就要接过纸鸢。
余往手一晃避过了店主的动作,询问:“为什么会留下来呢?明明没什么用处。”店主闻言有些纠结,难以启齿的样子,慢吞吞的回答:“虽说老朽一大把年纪,修为没有长进,反倒是愈发贪恋世俗的玩物。”余往闻言,手漫不经心的笼了下垂落的发丝,声音平淡:“道友,你留着它是为了缅怀自己的过去,在世俗的生活?”
老者没想到这位陌生的清雅少竟如此直接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奇怪的是,白发修士发现自己没有什么羞怒之感。不是因为对方说中了自己的心思,对方言语没有丝毫鄙夷轻蔑,只是很纯粹的询问。也许是岁月磨去了年少时的狂气,白发修士反而干脆的回应:“没错,活的越久我便越想念还未曾修行的日子。”
白发修士反问余往:“道友,你要买下它吗?”余往将纸鸢举起来,看着它薄如蝉翼的纱膜,心里闪过模糊的场景。前世的记忆愈发的破碎,只留下美好。余往反手将纸鸢交还给白发修士,慢慢摇摇头。
临走时,余往回头看着店主又是遗憾又是不舍的神情,心里陡然生出惊惧之意。等到自己修行停滞,开始苍老时,会不会开始暗自悔恨曾经的错过。心思电转,她随即又好笑的挥袖,在天阶三省之时,自己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若真有那么一天,还不如死了痛快。
又走了几步,余往被眼前的杂物摊吸引了目光。正当她拿着一颗奇石问价时,余光掠过一道身影。她猛地直起身,视野转换只剩来往的陌生修士。余往暗忖,刚刚大概是看错了,那人不过清基怎么会来这儿。
丢下口若悬河,瞎扯的摊主,余往身形游鱼般穿过人群。朝前走了小半条街,再无那种熟悉的感觉。余往原地转了个圈,无功而返之际,柳暗花明。一个从店铺里气冲冲退出来的少女,同余往撞了正着。
“道友,你走路不......”少女先发制人,瞪着眼怒嗔,正对上面无表情的余往。她惊讶的朝后退了半步,“余往?”余往示意她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对方挑挑眉,竟是随余往一起退到了街边。
余往在脑海里检索了下对方的名字,哦,小有名气的人物,说起来还曾挑衅过自己。“赵曼风,你怎么回来墨林城,是真诰宫的调令吗?”余往抓住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灵光。赵曼风撇撇嘴,矜持不满的神色。看到赵曼风的表情,余往不以为意,眼睛紧紧盯着对方。终究只是普通的竞争关系,赵曼风还不至于对余往有什么恶意。
“真诰符箓科首座虚机真君的调令,清基期弟子也可以自愿前来,一同的还有净明科的一位真人。”赵曼风不解看着余往。余往手心有点冒汗,语气有点急促:“德方真君呢?这里的情况难道没有传回宗门?”赵曼风看到余往如此焦虑,愈发奇怪:“在与小股魔潮对抗时,真诰损失了一些弟子和一位力证科真人,这件事刚传回真诰时掀起好大一阵波澜。至于德方真君,似乎是闭关了。”
“在这种情况下,宗门还派遣低阶弟子来此,你们难道没有半分疑惑吗?”余往双手缩进宽大的袖子,双拳紧握。赵曼风对余往的态度极为不满,脸色骤然冷了下来,“宗门首座的决定还轮不到你来妄加质疑,虚机真君难道还不如你明白。”说完对方拂袖而去。
余往没有管怒气冲冲离去的赵曼风,她迅速掏出一只传讯纸鹤,在空中抛飞。
纸鹤振翅飞远,余往身形不停,云游术的清风携着她快速朝自己的小楼奔去,她希望自己多疑了。
刚刚回到小楼,她立刻掏出同虞弘简联系的千里帛,一行大字显现在布帛上。“真诰宫又派遣了低阶弟子来此。下令不是戒律科真君而是符箓科的虚机真君。”
发送完讯息,余往静待虞弘简和李师兄的回应。她没有点亮室内的烛火,眼神幽暗,神色凝重。一方面是虚机真君不和常理的调度,一方面是德方真君的沉默。难道真诰宫的首座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掩饰了吗?此次派遣低阶弟子,不用说,定是为了接云塔而来。是因为原本的弟子损失了一部分,还是因为丹机悟真宗,闾山宗和玉隆宗,甚至剑关的弟子的到来,使得真诰对于此行信心不足。
说起来,其他三地的宗门也不应该毫无动静,难道除剑关外丹机悟真宗等宗门只是适逢其会。余往思绪要搅成乱麻了,真诰是北地领袖,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诰出了什么事,其下的弟子又该如何是好。只是北地宗门地位斗争也就罢了,她又突然想起隐没的天魔众,和这一切的源头,魑魅大魔。
余往眉心直跳,若是外患,他们这些在外的真诰弟子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布帛上突然有了回应,“真诰宫突然间封闭了洞天。”
余往心神一片冰寒,早先放出的纸鹤敲击窗。她猛地推开窗,将纸鹤捏在手里。背后一片冷湿,竟然有些不敢打开纸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