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婴惊异地看向我,他不明白我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定是觉得我不会再回到那个充满悲伤回忆同时恨之入骨的地方。
我朝他浅浅地笑了起来,手拉下一枝枝桠,映入满眼的绿色。“我一定要回宫!”我曾希望鈭谦能废去我的妃位,抹去我这个人,而现在我却很庆幸他还为我保留着一条回去的路。我一定要回去,既然天下人都负我,那么我为何要默默忍受,我要从此之后只能我负他人!我要将我失去的东西全部都找回来!他既然那般设计于我,我为什么不能反击,也许将来的路很难走,也许未来的日子不会再有宁静,但他越是不愿意我得到的,我都要全部捏在手中,在他眼前将全部都攥在手中,让他也尝尝这般绝望的滋味。
“我会去安排,只是……”他见我如此坚定,口中没有再说拒绝的话语,脸上却挂着担忧的神情。
“怎么了?你不想我回到宫里吗?”我*近他的身前,对视着他的双眼说:“当你告诉我这个真相时就注定我不会离开这里,剑婴难道你忘记了,我一向是个怎样的人吗?他越是不想我拥有的,我就偏要弄到手,他害了我的孩儿,我也不会让他有太平日子过下去!”
“可是……你并不会快乐!”他还在试图可以说服我,让我放弃去报复的想法。
“从你告诉我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会永远不快乐。”说罢,我转身离去,留下错愕的剑婴。
天聪八年盛夏刘妃平萱重返宫中 再次登上马车,我竟心境难平,第二次入宫,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却仍甘愿用尽全部去赌,纵使将来两败俱伤,我又能有什么遗憾呢?作为女子,我始终得不到那个人的真心爱护,作为女子,我注定一生没有子嗣。空出的双手,我还能拥有什么呢?除却扰乱他的天下,我再无别的希望。
梅姨担忧地拉住问雪,不归依旧冷冷地在边上独自抱手相看。我朝他们挥挥手,此去经年,在我还没有完全把握之前,我决计不会让梅姨与问雪随我入宫。迎接我的必定是一番血雨腥风,我又何必将无辜的他们拖了下来。
“小姐,你当真要回去?”梅姨念念不舍地追到车旁,还有哭花脸的问雪。
“萱姨是骗子,说过要带问雪去放风筝的,结果现在还要离开问雪。呜呜,萱姨好坏!”
放风筝,之前春色盎然之际,那个人曾在我的身后轻声说道,寻一个好天气去踏青。而如今,到底还只剩下我自己一个而已。避开她们,我朝不归遥遥地点点头,他亦微微点点头。问雪与梅姨就交由你了,不归,你虽年纪小小却早已显示出大将风范,也许将来还能帮上萱姨我。
缓缓地放下车帘,我疲惫地朝前方的剑婴说声:“走吧。”
马车随即开始慢慢走动起来,我闭上眼独自沉思着,车里是数不尽的燥热。曾经心如死灰,想一生都相伴长眠的风吟,还是敌不过心底的那丝渴望,那丝眷念。带着万般的美好期待入宫,哪怕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哪怕不需要任何的名分,心也是甘愿的。谁料想,这一步一步,都不过他的筹谋,他心里从不曾有过我半分,从前的甜言蜜语此刻回想起来都是酸涩的。
风吟,一定是我不够诚心,所以你才不要我,每一次我决定要相伴于你时,总是为旁人动心。
可曾忘却得了,他那双动人的桃花眼?可曾忘却得了,他话语中的哽咽与不得不丢掉自尊,臣服在仇人身下的悲哀?可曾忘却得了,他如白云般恬淡的微笑?又可曾忘却得了,他许我时的真心真意……
鈭斋,从此我只得将你深埋于心,不敢再回首去看,去想。你我如今真的相隔于银河。
正当思索间,马车突兀地停了下来。我疑惑间,但见剑婴一脸的犹豫探头回来瞧着我。
“何事?”他既不开口,我只得出声问道。
还来不及等他的回答,车帘便教他人撩开。四目相对,惊觉那双迷尽天下女子的桃花眼此刻早已失了神采,黯然地瞧着我。
“鈭斋……”我伸出手,从他眉宇间抚过。心中正想着,他便出现,他憔悴了许多,我的永王他从来都是明艳照人的。
水色长衫掩盖不住绝代风华,即使憔悴亦挡不住他的面冠如玉,痛苦纠缠的如水雾般弥漫在这张脸上。他只那般悲哀地看着我,一刻也不曾离开我,仿佛从此再也不会相见一般。
“你回去吧。”从他脸上收回手,我神色一变,微微偏过头,不去看他的愁苦。
“平萱……”他似喃喃自语,亦无其他动静,我二人就这般僵持着。
“娘娘。”剑婴赶车不是,停下也不是,只得回首看向我,寻求解法。
他眸子的悲伤还未散退,他对我的情谊此生就算明知是个替身都应该留在他的身边,毕竟他的那些宠爱不是假的,亦不是像鈭谦那般的欺利。
我向前就着马车狭小的空间,朝前勉强地福了福身,垂首说道:“王爷此生恩德,平萱没齿难忘,但平萱始终是陛下的妃子,还请王爷让平萱离开。”
不敢抬头看他,心中已猜想出他心中也不会好过。果然,好半响才听见头顶上传来闷闷地声音:“平萱……为何不听我的解释,我并非抛弃你去见那些女子,而是……”
“够了!”我猛然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颚。
“平萱。”他依旧那般哀伤地看向我,离开这个人也许是谁都会很难做下的决定吧。“我带那些女子入府是因为皇叔在监视我,是因为……”
我摇摇头,对上他的双眼,轻声问道:“我并非为了那些女子,而是王爷请你扪心自问,你对我究竟是因为我是刘平萱,还是因为静霜?”
这一问让他错愕在场,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你……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这张容颜,再面对多一刻,我都会失去下定的所有决心。我知他此时来到我车前,是为了挽回我,是要我回去继续当他的替身,而我确实如此矛盾,我不想成为谁的替身,不想再被人蒙骗,却无法真正地对他决绝。不过,离开我却是最好的选择,他可以娶一房名门闺秀,有一堆自己的孩子,而这些都是我永远无法给他的。
“那你为何还离开我?”他突然似发狂般抓住我的双臂,问道:“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看离开我?难道在你心中,我始终比不上宫里的那个人吗?”
当然不是,你永远是你,你永远是我的鈭斋,只有旁人比不上你的。可我……我垂下眼,怕他看见我眼里的哀伤。“是,无论你如何做,你都比不上宫里的那个人。”鈭斋,忘记我吧,从此后你还是风流倜傥,受尽天下女子追捧的永王,而我会是宫里最狠毒的刘平萱。
“不,不会的。”他轻轻地摇摇头,缓缓地从车中朝后退去。
见他离开,剑婴瞬间扬长了鞭子,马吃了痛立即就朝前狂奔去。鈭斋,我急忙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只见他垂首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地念着。
“你又抛下我了,静霜。”
寂静的官道上,他就那般似小孩模样垂首不停地念叨着,不时地抬头看想天空。身旁的小松子想去扶他,却教他一手推开。
鈭斋,眼泪终于决堤而出,洒落在车里。车里似乎还有他身上的淡淡香味,这样好的一个人还是为我所伤害了。我早已就可以为他抛却一切,却总是在计较着所有,害怕拥有后的失去,于是我情愿是我先放手。但我亦低估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那一袭白纱,在梅树下吹箫的他,早就越过了鈭谦,也越过了风吟,成为我心里的那个唯一。
马车“得得”在路上飞奔着,我抱着双膝悄然落泪。鈭斋,为何我们之间要有过这么多的事情?若早些相遇,是不是就会携手到老?鈭斋,你又可知在我心里有多想为你生个孩子,有你的双眼,有你的微笑,有你的温柔,有你的真挚,有你的……
所有的景色都换换倒退,终于到了那面红色的宫墙外。此时已是月光轻柔,宫灯层层亮起。
我已重新换上艳丽的宫装,也改了发式,端坐在马车内。剑婴寻了个近道,避开甘安门,绕过勤政殿,在暖春门外停了下来。
先前已有侍卫检查过马车,剑婴只说是小刘妃身边的大宫女,他们哪里认得,但皆知如今小刘妃母凭子贵,又是皇帝宠妃,自然不敢多问,便统统放行。
过了暖春门,便是皇帝的寝宫龙乾殿,右侧是御花园。马车照例在此门就必须一律回转,剑婴只得在此将我放下来,嘱咐我从御花园绕佛堂回锦华殿。佛堂是为了秦太妃清修之地,故并不会有太多人,此乃最好的回宫途径,不易为人发觉。
我朝他淡然地笑着,从他手上接过红色的宫灯,回首看向那一望无尽的红色宫墙。
繁花似锦,灯火辉煌,我独自提着宫灯朝那条路缓缓走去。
一去绝情思,断了人间的**痴念,别了尘世的牵扯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