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天空,泪水是不是就不会掉落下来?
我扬起微笑的脸,气定神闲地等候草丛里的小孩出来。他一身华衣,唯有双眼还有残留的泪痕,一双灿若星光的眸子警惕地看向我。
“大皇子殿下。”
听闻我的声音,他猛然抬起愕然的头,低低地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好笑地上下打量着他,一身华衣的幼童,也许会是哪家内眷带有的孩子,但身着明黄色的锦缎,试问天下间又有谁能穿成这样呢?而当今圣上膝下只有一个杜贵妃所出的大皇子,昱泓。
看来他亦继承了他母亲的聪慧,随着我的目光便已知我猜出了他的身份,却更有鈭谦的风度,淡然地朝我伸出手。
“什么?”这下轮到我惊讶万分,他朝我伸出手,是何意?
“你没有带手绢么?”他小大人般的模样,眼角却悄悄地看向昭月台,涌过丝丝担忧。
虽我不知道他是为何而哭,但身为杜贵妃的爱子,只怕她不喜见他这般软弱的模样。
他从我手中拿过手绢,在自己脸上细细擦拭着泪痕,还给我时方才问:“你是哪个宫的?”
我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绢,明明如白雪般无暇,却被这孩子沾上了不少的痕迹。“我是锦华殿的大刘妃,你可记住?”
稚子无罪,何况他是如此的聪明,又故作大人般的模样让人忍俊不止。我与杜贵妃之间的恩怨是恩怨,与他却没有任何的敌视。
“啊?”他错愕地看了我,沉默了一会儿才低着头从我身边经过。。
我……还以为我与他,不会出现敌意的,但他始终是她的儿子,又怎么会与我友善呢?
又回到昭月台上休息片刻,却没有再次见到昱泓,只有一群女眷仍旧细细地说着。我躲在某个角落,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对于我来说,这群人无疑跟枝头喧哗的麻雀一般无二,只知咋咋呼呼。
正当快熬不下去时,喜福带来了鈭谦的旨意,宣布女眷们都进入大殿,国宴马上就要正式开始了。
杜贵妃随着他的话,眉眼笑得更欢了。经过我身边时,亦再次投来鄙夷的目光,今晚,过了今晚,我就会再次成为冷宫的大刘妃,再威胁不了她的地位。
我却无所谓地回以笑容,让迎福扶着跟在安后身后扬长而去,留下她气结的脸。
待我们一行人慢慢地到来时,大殿之上已经坐满了官员与觐见的外国使团,殿上也开始了歌舞杂耍。
妃嫔的位置是在皇帝与皇后主位下方的空阶之上,再下一阶才是官员们,依照官级坐于左侧,而外国使团们就坐在右侧。我轻挽裙角,在马嫔之后的位置上坐下,一行人带着纷纷扬扬的香味也都就坐。朝内的官员虽是见多了美人,也未曾见过皇帝的后宫,那是汇聚天下美女的地方,有些人痴傻地看了两眼,又被旁人提醒不要失态,便遮挡了回去,引来宫眷们的小声嬉笑。外国使团们自然是从未见过中原女子的娇柔,又因习俗不同,个个都看直了双眼,不知手中的酒洒出几许。
“平萱,你到这里来。”
一片喧哗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皆面面相觑。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鈭谦正带有笑意地看向我。他的左手端坐的是安后,略下座的是杜贵妃,我虽是妃的品级,但在国宴之上,仍然不够坐于他的身侧,何故在大殿之上突兀地唤我?
“朕叫你过来!”见我久久未挪动身子,他的脸色略微有些不悦,又加重了语气再唤了一声。
皇帝的命令,又岂是我等能违背的。我垂下头,对旁人小声议论充耳不闻,小心翼翼地向上走去。他的此刻相唤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这样的场合唤我……究竟是何用意?
“陛下。”我站在他的面前,他的身边并无空位,又叫我上前,莫非是想看我在所有人的面前出尽难堪么?鈭谦,就算你恨我,也不必如此戏弄!
喜乐似乎看出端倪,弯下身子对后面的内侍吩咐着。
“坐到这里来。”他微微向左边挪动了些,皇帝的宝座本就十分宽大,他的移动为我空出了不少的地方。随着他的行动,殿下更是嘘声一片。他们英明的君主,竟然要与个寡妇同坐。
“我……”我求救似地看看喜乐,但见他微微一笑却悄然制住身后送凳子上来的内侍。杜贵妃杀人般的目光几乎要把我吞噬,而安后一如既往的娴静微笑,我却发现她的笑容面具下是隐隐的失落与恨意。
“难道不想坐到朕的身边么?”他温柔地拉过我的手,扶住我在他的身边坐下。我再一次与他如此接近,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淡淡龙诞香味。
“皇上,这样有些不妥……”还未说完的话语便教他用手轻轻地堵住,他深潭般的双眼泛起了涟漪,手滑到我的腰间,温热的气息出现在我的耳旁:“平萱,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朕最宠爱的人。”
是这个目的么?所以才叫我坐到你的身边,最宠爱的人却不是最爱的人,不是早就知道你的心中向来只有寄柔一人的么?在你嘲笑过我对你的痴傻心思后,又对我说,我是你最宠爱的人,这世事是不是太可笑了点?我很想笑出声,却发现更多的是心酸,连嘴角想向上翘都是难为之事。
“众位爱卿,今日不醉不归!”他举起酒杯,朝殿下所有的人大声地说道。
“恭祝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祝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侧的大臣们和右侧的使团们都纷纷站起来举杯向他谢礼,觥光交错间我仿佛看见了一双桃花眼,他满含着悲伤地朝我看来……
是他,永王鈭斋。
他依旧用翠玉簪挽起了头发,身着彰显天朝皇家风范的精致长袍,坐在左侧的最上方,尔后跟随的像是其他的几位王爷。
他只是鈭谦的堂弟,而位居最高位,只因相对于鈭谦自己的亲兄弟,他都更加宠信这位风流倜傥的堂弟。
他端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地独自品着,目光在我与鈭谦身上流连着,仿佛带着无尽的忧伤,像朵独自在深夜里绽放的昙花,美丽诱人却拒绝别人的探访。
似乎每一次见他,我都能发现他的另一面,他就像是带了无数张面具的人,我每一次只能揭开他的一张带有不同表情的面具,就像是一个久远的谜,在黑暗之中绽放着光芒,我努力跑近,想揭开,却还是一手地抓空。
他的目光,鈭谦自然也是感觉到了,他在我腰间的手松了松,却又握紧,隔着酒杯朝他投去警告的瞪视。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了,重新斟满酒,又开始喝起来,旁人本想向他敬酒,都被他视而不见,只得讪讪离去。
顺着他的方向看下去,一直望到快到大殿门口的地方,我才隐隐约约地看见那抹熟悉的浅蓝色身影,以及她身侧的两个小小的头颅,是安平。她的另一边……应该就是董熠表哥。
我几乎是不可抑制地轻颤起来,是董熠表哥,我终于再次见到他,在他对我拂袖而去的许多年后,远远地看见他。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董熠表哥原本白皙的面容几乎是涨红了般,对我说完便拂袖而去,自此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在深夜给我送吃食的温柔表哥,只剩下他眼里的鄙夷与轻视。呵,世上怎么会有我这般的女子?
他不会知道,许多年后,还有一个人也和他对我说过同样的话语,世事就像是反复地重演般,一直一直地在割着我的心,我曾经奉上的,最真挚的心,被他们扔在地上,再也不看一眼,狠狠地践踏……
他是这般,我身边的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呢?
我转过头去,却心中大惊,他显然已顺着我的目光看到了董熠,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酒杯被重重地搁置在桌上。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随他的这一举动哑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