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由雪花飘落在身上,染白了我的发,染白了我的眉,亦染凉了我的唇。
忽然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一把伞出现在我的头上,将我遮挡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还会有谁如此在乎我?我惊喜地回头,唇边的“鈭斋……”还未呼完,眼中涌动的情愫重新归于平静。“怎么是你?”
来人一袭青衣,仰头看着雪花飘落在伞面上,清隽的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既然娘娘可以在这里,臣下自然也可以在这里。”
“马相,这里是永王府。”
这句话连我说起来都感觉到颤抖,这里是永王府,却是荒废的永王府,从前车水马龙的王爷府邸,如今连街边的百姓都嫌这里的荒凉,绕路而行。瓦铄遍地,水池干涸,孤独挣扎着生长的野草都被雪埋没在白色之中。
失去主人的府邸,冷冷地没有一丝人气。
“臣下知道这里是永王府,臣下对这里的熟悉并不比娘娘少。”
“你……”我惊愕地再次抬头看他,他依旧淡淡的表情,莫非他与鈭斋是相识的?
我的反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朝我微微颔首,小心地扶着我在雪地里慢慢地前行。“臣下的祖父曾为毓楝太子所救,臣下一家欠永王殿下一条命。”
他与鈭斋竟有这样的关联,难怪他会轻易地被昱泓说服,他本身就有心相助。鈭斋,你究竟给我留了多少的伏笔?文有马寅徽,武有颜敬亭,若他真的想反鈭谦也并不是没有几分胜算!可他将所有的都留给我了,只为我那愚蠢的执着。
他突然驻足,举目四处相望。“那晚的火是臣下奉先皇之命放的。就是在这里。”
有他的话语提醒,我才留意到此处就是那夜着火的房子,火烧过的痕迹早已消散,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是你放的?那么……”如果是他放的,鈭斋会不会没有被烧死,他还在某个地方等着我吗?我仿佛看见,雪花飘落之间,鈭斋一袭银衣,朝我戏谑地笑着。
他摇摇头,长长地叹口气。“臣下确实将殿下送出了府,但殿下当时身中剧毒,已人事不醒,臣下不愿见殿下葬身火海。”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刚才涌起的希望瞬间变成了失望,纵使没被火烧死,但他身中剧毒是我亲眼所见,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地溢出,我用双手捂都捂不住。
鈭斋……
如果你还惦念着我,为何从不回来看我一次?
泰安五年,昱泓执政的第五个年头,在我的授意下,他召回了远在青州的董熠。
昱泓迁入龙乾殿,安慧宁被册封为后,入住栖梧宫。最开始的四年,昱泓忙于政事,顾不得后宫这团事,整个后宫除了安后之外再也无其他的嫔妃。前太子昱景被封为寿王,而我终究没有对昱景食言,并封淑太妃寄柔为寿太后,随昱景一同前往寿王的封地,最南边的翼州。
经过昱泓的励精图治,这一年多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朝内朝外开始不断有人为年轻帝王的后宫之事忧心,不断地上书请陛下早日选妃。对此,昱泓在某日被烦闷之后,终于下旨宣布,此生后宫只有安后一人。
大臣们又担忧地朝我涌来,一时间锦华殿内人来人往,让我不甚烦忧。
“娘娘,您要是再不落棋,我这白发都该长出来了。”
对面传来调笑的声音,我揉着额头,手放在这边,瞧着是死路一条,又转念一想,好像也没有活路。
“看来娘娘今日心事颇多,不宜下棋,不如改日再来讨教吧。”对面之人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师傅来了,怎么也不多坐会儿,莫非是不愿意瞧见徒儿吗?”远远地,昱泓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你现在可是个多事之秋,能不见最好不见。”
“师傅这般心冷,可让徒儿伤心了。”说着,昱泓还作势要擦去脸上的眼泪。
“好了,好了。”我递过眼色,让清秀将棋盘收了,自己拉过那人的手到桌边坐下。
“这些你准备怎么处置吧。”我将面前堆着的奏折推到昱泓面前,满意地看着他皱起的眉。
“他们扰母后的清净了。”
“不如你就顺了他们的意,挑几个妃子进来吧,你这宫里只有一个皇后倒也怪冷清的。”
听闻她的话,昱泓挑动了眉,换上一副笑脸道:“既然师傅有命,那徒儿也只有奉命了。不如就请师傅重返宫里吧,宜兰殿还空着。”
这话当下堵上了凌亦初的嘴,她只能摇摇头,却无法再对昱泓反驳。
当初我与凌初雪定下的契约便是这个,她动用凌家的势力支持昱泓,而我承诺在昱泓登基之后让凌初雪以诈死的名义出宫,又为她以凌家养女凌亦初的身份投到颜敬亭的麾下。这几年,她确实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为昱泓征战南北,战功显赫,终于成为开朝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进入朝堂,与男子们并肩商议朝政。
“你们的事儿,哀家也管不了,也不想管。”我拂袖而起,我当然知道昱泓为何不愿意再选妃,他有颜敬亭和凌亦初,又有马寅徽,不需要再像鈭谦一样小心翼翼地为后宫来平衡前朝的势力,更重要的是他心中的妻子早已定了。
梅姨前几年就去了,问雪与不归为了完成梅姨的心愿,早就成了亲,却也了我心中的大石。
爱一个人不需要时时刻刻地守在他的身边,要他心里的人是自己才可以,只要他能幸福,能平平安安,就足够了。我对昱泓这般劝解到,这又何尝不是我自己心里的劝解,有人用他的所有来向我证明这样的观念,但是我却视而不见。
“这些日子也算安定了,哀家准备出游,前朝后宫的杂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母后?”昱泓惊讶地看向我,我与凌亦初相对而笑。
“泓儿,你已经长大了,没有母后在你的身边,你也可以做一个英明的帝王。而母后,”我望向红墙外的天空,很蓝,还有浮动的白云。“母后的大半生都被拴在这个冰冷的宫里,母后也想过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