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
他抬起头,漫步在岸边,翠绿的柳枝拂过厚重的铠甲,似乎在安抚着他绝望中透出的莫名哀伤。
“你这是……”我问得断断续续,只因害怕心中的预感真的实现。失去鈭斋,我在朝内已经少了一个潜在的靠山,而如今能帮我达成心愿的只有颜敬亭。那个心愿搀着鈭斋的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破灭。
听闻我的声音,他站定在一旁,朝我笑得云淡风轻。“他果然没看错人,若论这世间上还有谁能配得上他,便只有你了。”
“他?他是谁?”我狐疑地看着他,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向远处的宫人们。他的口吻显得尤为熟稔,难道是鈭谦?他的主子不就是鈭谦吗?与我也不过是互相得利而已。
“娘娘是敬亭的主母,他自然是敬亭的主子。”他的目光看向隔着镜湖的远处宫殿。
“哼!”他看向的地方分明就是龙乾殿,我不由得心中冷笑,这世上我是配得上他,但他配不上我,我身边的位置只会为鈭斋留着。“那样的人也值得你真心效力?”
他被我的话语错愕住,怔怔地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被柳枝送出来,久久回荡在镜湖之上。
“你笑什么!”我怒视着他,他的笑声最后隐隐含着凄凉。
“我笑什么!”他看向我,双眼通红,声音却低沉下去。“我笑什么!我笑你竟然今日都不知晓真相!”
“真相?”他对我说着真相,我所不知道的真相,会是什么?心中既恐惧又充满来了疑惑,充满了好奇。
“你以为能让我颜敬亭效忠的会是谁?是那位?”他轻蔑地看向龙乾殿,进而又凑在我的耳边,显得极为暧昧地说道:“你以为我会效忠一个将怀有自己身孕的女人送给别人?我颜敬亭饮血沙场数载,即便生来喜爱女色也不至于破落到那种地步!”
不是鈭谦,就只有……鈭斋。我忽而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颤抖不已:“你是说……是说……他……”
“当然是他!”他小退半步,脸色逐渐恢复平静。“娘娘大概不知,我颜家从前便是毓楝太子的家臣,毓楝太子遭人诬陷被高祖流放后,颜家因势小只被剥去官爵。德睿皇后当政后复用颜家,才不至于使得颜家满门忠烈名声没落。德睿皇后生前要颜家永远守护永王一脉,我情知先帝不容得后党,今上也不会放过殿下,于是装作好色远离京畿,只待殿下一声令下,我便大军挥至京畿!完成我辈大业,为毓楝太子讨回被窃夺的天下,为助殿下重登九五之尊!”
竟然是这样,我垂下眼抑制不住的伤悲,难怪他会对我手下留情,是因为鈭斋,难怪我会轻而易举地就劝动他背叛杜开巍,是因为鈭斋,所有的一切都是鈭斋在背后为我铺就,我却还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
“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我身子几欲不稳,他忙出手相扶却被我推开。在我做出那么多伤害鈭斋的事情后,他才告诉我,那个人一直默默地在我的身后。
他苦笑着摇头,他的主子是鈭斋,若鈭斋不许他说,他必定不会说,而鈭斋不想我知道,因为他不想拦着我要走的路。无论对错,他都不曾阻拦过我的任何决定,放纵我的任性。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再也收敛不住,霎时都如珍珠般坠落。“我究竟有哪里好,值得他这般……”值得他连命都丢了,若不是我,他定能保住自己的。
见我这般,颜敬亭长叹一声,轻声道:“为何你还不懂?我的主母除却赵静霜还会有谁?除却她又有谁能值得殿下即使赔上姓名也要去守护的?”
“赵静霜?”这个名字已不止一次窜入过我的心间,我就是赵静霜?回忆霎时如潮水般涌来,为何他第一次相见便待我与众不同,为何他会有和我娘留给我的一模一样的拨浪鼓,为何他会在月光下轻声对我说道‘静霜’,为何他会这般待我……我竟然就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赵静霜吗?怎么会是这样?“你骗我的,对不对?我怎么可能是赵静霜?怎么可能是她,我是刘平萱,是兖州首富刘家的大小姐!”
手握成拳头般,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泪眼婆挲地看向他,不会的,我怎么会是赵静霜。怎么会是她,当初若不是看到鈭斋房内她的画像,我又怎么会全然没有希望地离开他?我心中的那一根刺,竟然是我自己?
他轻轻地摇头,转身离去之际留下淡淡的话语:“近日边关不稳,陛下已下旨要我回边关,你自己多保重吧。”
他的身影沉重地消失在岸边,我颓然地靠在柳树枝干上,任由眼泪从脸颊上滑落。
他肯为我遣散府中所有姬妾,他从未嫌弃过我的身份,无论我是文府的弃妇还是宫里的寡妇妃子。我被鈭谦伤透来了心,于是他就接我离开,让我重新回到梅园,还帮我照顾梅姨母子和不归。
犹记得他在我身后,与我共看雪花飘飞,在窗前握住我的手教我画着雪中的梅花。犹记得他带笑的桃花眼,总是深情的凝望。犹记得我闭门不见,他却依然守在门前不肯离去。犹记得我重回宫廷的路上,他绝望的痛哭,是那般的惨烈。纵使被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他始终不离不弃。
鈭斋……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吗?可是如今后悔的我,要怎么样才能让时光倒流,让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为什么,当初的我不肯听听他的解释就决定返回宫里?为什么,我终不肯随他远离纷纷扰扰的红尘,避居世外?又是为什么,我要到听从鈭谦的意思去永王府?为什么……
我拍打着自己的心,顺着柳树缓缓坐了下去,无法自已。
为什么,我寻觅着真心待我之人,却在寻到之时将他忽略在我的世界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