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踏入龙乾殿,当初傻傻为他所利用的时候,我也因担忧着他而强闯过一次。那一次……晃动的白纱在眼前飞舞,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个不堪的画面。
离锦华殿最远的宫殿,此时躲在里面的鈭谦又在盘算着什么呢?
剑婴尽责地跟在我的后面,我走得匆忙,脚下步履踉跄,一如我的狼狈。凭什么,我失去了那么多还不能得到我心中所愿。仅仅是出家为尼,那么惨死的迎平呢?我拿什么去祭奠她的亡魂?
见我的到来,门口的守卫伸出手臂,阻挡我的进势。
“混账!还不拿开你们的手!”不等我出声,剑婴已然喝斥开来。
那几人看清楚剑婴的面目,均是脸色僵硬,想必是从前认识剑婴的人。这个人……我总是在埋怨他带给我的不幸命运,又何尝看见他为我所做出的牺牲。
殿内灯火通明,瞧此情景,鈭谦必定在殿内。
我停下脚步,回身扫过剑婴一眼,独自一人提着裙摆朝殿内走去。我与他之间,终究是插不进别的人。
喜福正在殿内侍候,见我裙摆浮动时本欲喝斥,却在抬头看见我的一刹那住嘴。
鈭谦背对我而站,正望着窗外的明月。
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有些被翻落在地上,肆意地宣泄属于它的怒意。
我放慢脚步,从一地的奏折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
“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他这样悲凉的话语曾经在得知杜之薇死时也出现过,莫非安青……
喜福瞧过我一眼,颇为愤恨地退出殿外。
殿内一片沉静,只剩下我与他并肩而立。
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扫过那些被翻开的奏折,有一些是为保安后的,有一些自然是要求废后的,鈭斋果然暗中使了不少力。
我嘴角的笑意淡淡地晕染开了,我是背后无权无势,但颜敬亭和鈭斋都会暗地里为我铺垫所有的言路。在鈭谦心中最无害的刘氏姐妹,不知他若是知道真相又会怎样?那双深潭般波澜不惊的双眼是否会流露出悔恨与懊恼?
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抬眼正好对上他若有所思的双眸,嘴角的笑容一寸一寸凝结。
“陛下……”似孩子偷拿喜爱的东西恰好被发现的那种感觉,就是此刻我的感觉。
他盯着我的双眸,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安相要告老还乡,安青……昨夜里在庵堂里上吊自杀了。”
果然,我猜中了他悲凉话语的暗含意思。
“是么?”我避开他的注视,欲盖弥彰地看向地面。洒落的奏章上,苍劲有力的字体一字一句地叙述告老还乡的理由。
“你高兴吗?”他突然红了双眼,握住我的肩,像是要捏碎我一般。
他在问我高兴吗?我随即大笑起来:“哈哈……”
“你笑什么?”我凄厉的样子让他猛然一惊,他手上的力道随即松了一些。
我用力甩开他的钳制,指着自己说道:“我当然要笑了!你那么紧张安青吗?你的心里真的有她吗?那么我呢?我算什么!我的孩子被她害死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一丝今天这样的表情,追问着她,是否满意!迎平死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的心里会不会难受,她是否满意!”
在我提及孩子时,他原本频临发狂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仓皇无措地四处张望。
“朕知道,朕欠你的实在太多,但是朕也不想安青就这样死了。先是之薇,尔后是安青,以后还会有谁,是寄柔吗?”
他跌坐在地上,对着满地的奏折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涣散的眼神,心中冷笑着,明知道欠我那么多,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安后处死迎平,明知道欠我那么多,却还是让安青等人稳坐后妃之位,看着我受尽屈辱。
只是,安青之死却不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还以为她会安静地接受鈭谦为她安排好的一切,没想到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子也会有如此激烈的一面,以死在捍卫自己的尊严,在鈭谦的心中画下重重的一道痕迹。
“鈭谦……”我靠在他的身边缓缓坐下,语气颇为哀伤地说:“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我心里也不曾好受。是的,我恨她,恨她害死我还未出世的孩子,也恨她害死迎平,但是这次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他没有反应,只在听到我提及孩子时身子有过一瞬间的颤抖。
下一个当然不会是寄柔,而是你,你这个杀我孩儿的凶手!
我柔柔地靠在他的肩上,微微闭着双眼小憩,仿佛已经十分疲倦。
“我不会拿太子和泓儿的命来做赌注的,我只是知晓她会对太子再次下手而已。”
“真的?”他似孩童般无辜地望向我。
“你依旧不会信我?”我撑起满脸的笑容,在他的双眸中这样的笑容显得十分心酸。“没关系,就当是我做的好了,我也不差再多背一件。”
他依旧茫然地看向我,眼神涣散。
我慢慢地起身,拂过衣袖,朝他淡淡的笑着:“陛下要如何处置臣妾,臣妾都不会有二话。”
话已然留下,我转过身子,脚下似乎有千斤重,迈动的十分吃力。这是一个赌注,赌他对我的愧疚究竟到什么样的限度,赌他现在对我究竟到什么程度的信任!若是赢了,后位唾手可得,若是输了,便是丢了我这条命。
也许再也没机会坐在梅树,与鈭斋饮酒赏梅,也许再也没机会代替风吟看尽世上的梅花开落。
我深深地吸过一口气,朝殿外走去。
“平萱……”他从身后猛烈地抱紧我,话语急促:“朕信你,朕知道不是你做的。但是朕害怕,寄柔那么柔弱善良,宫里如今已经没有了安青和杜之薇,若是有人对她起了心思,朕会保不住她。”
我闭上眼,任由眼泪滴落。
“平萱,你答应朕,不会伤害寄柔,朕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拉过我,看见我一脸的泪光震惊地停下话语。
我哀伤地看向他,在泪光中缓缓地说道:“你终究还是不信我的。”
“朕……”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抚上他憔悴的脸颊。“既然如此,臣妾恳请出家为尼,请陛下恩准。”随着话语,我在他眼前慢慢下跪。“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出家为尼的刘平萱再也不会翻起任何的风浪,再也不用背负任何的冤枉委屈!”
“朕不是这个意思。”他轻声的解释道,弯下腰扶住我。
“让我走吧,”我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若是不爱我,就放我走吧,哪怕我病死异乡,都不要再来找我。让我……忘了你……”
“你知不知道,你的不信任让我有多伤心,从前是这样,如今……我以为你待我不一样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逃避,你一次又一次伤我,究竟要我变成什么模样你才能放下心!”
“这里,”我扯下衣裳,任由它跨落,抚住心口。“它也是会痛的!一碰就会痛!”
“平萱……”他慢慢地蹲了下来,手贴在我的心口上,将我拥入怀中。“朕相信你,朕会一直相信你,你不要再离开朕的身边,不要再离开……”
烛火被风吹动摇曳生姿,我任由他紧紧地抱着我,嘴角最终浮出一丝真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