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下的雪终于在傍晚来临之前停下,我让清云和云儿一起伺候昱泓早早地在西厢歇下,状似疲倦地也回到寝屋里安歇。
天气一冷,我便很少外出,这也是她们清楚的习惯,当即迎平吹灭了蜡烛,自己留在外间里守夜。锦华殿一向偏远冷清,烛火一灭便异常的宁静。我缩在暖暖的被窝里,侧耳倾听窗外是否还会飘来熟悉的箫声。
今日下雪,夜间也不曾见到月亮出现,我微微地叹着气,不知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恼了。明知道他不喜鈭谦,还要他每日出现在西书房,明知道他对我是真心,还要他去教导我的孩儿……可是朝内,除了他还有谁肯真心实意帮我?
鈭斋,是我对不起你。
等了良久,还是没有听到箫声,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梦里,一整片的梅花林,他一身白衣,手握碧绿的长箫,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双水润的桃花眼透过满眼的梅花看向我。
我提着裙摆,朝他跑去,**道:“还以为你恼我了,就此再也不理我。”
他依旧那副笑容,伸手将我头上方才碰触到梅树枝而掉落的雪拂去,宠溺地回:“我怎么会恼你……”
“那便好。”我环住他的腰,怕他会随着一阵风就消失在我眼前。
“傻丫头……”他的声音渐渐苍凉起来,飘散在梅树林中。
耳边响起熟悉的箫声,我抬起头,他已将箫搁在唇边,缓缓地吹奏起来。箫声缠绵悠长,又藏着淡淡的哀思,仿佛一副浓墨的画卷。
“你……”话未说完,我惊觉我的怀抱已空无一人。“鈭斋……鈭斋……”惶恐地朝四处看去,梅林依旧,枝头上朵朵盛开的梅花逐渐变红,一朵一朵,鲜艳夺目,像是被血浸染过的一般。
我惊吓着醒来,才发觉方才的不过是一场梦。但怀中的空虚感,还有那梅花的鲜红去依旧清醒地记着。
“娘娘……”迎平听到我在内间的尖叫声,披上件衣服便进到屏风内。
我朝她摆摆手,“本宫无事,你去歇着吧。”
她欲言又止,边走边回头张望。
我望着窗边露出的一丝缝隙,我怕冷却从不肯将窗户紧闭,怕将我与外界从此隔断。那是我唯一能够抓住的东西。
远远地,若有似无的箫声响起。
他确实未曾恼过我,他来了。
我悄悄地起身,裹上厚实的披风,轻手轻脚地从里间出去。
迎平定是没有睡着,正欲开口,我朝她“嘘”地做了手势,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剑婴此刻并不在屋外守着,我特地打发他今夜下去休息。
一路上虽没有月光,但这路又岂止走过两三回,只摸着也能到那间小屋。
门被推开,箫声哑然而止。
屋内还是那般黑漆漆的,我却感觉到他就站在面向寝屋的那扇窗户旁边。
“鈭斋……”话一出口,才发觉竟然是懦懦的。我在害怕,害怕刚才的那个梦境,害怕他突然消失。
他握住长箫的手垂在身侧,窗户是打开着,灌入一阵一阵的风,也吹飞起他披散在身后的发。
我朝他走去,没走两步,他却冷冷地出声:“娘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我……”我顿住脚步,与他相隔不过一人的距离,却仿佛是相隔千万里。
“莫非娘娘不放心鈭斋,要亲眼确认鈭斋是否肯用尽全心教习大皇子?还是说……”他转过身,朝我走来,捏住我的下颚:“还是说娘娘反悔了?怕鈭斋将大皇子教坏?”
他的力气很大,似乎想捏碎我一般,我艰难地移动着,轻声道:“你怎么会如此看我?”
“哈哈……”他甩开我,面朝窗外,吐出的字却如同寒冰一般:“娘娘告诉臣侄该如何看?”
“我……”即使在黑暗中,我也感受到他满身的愤怒,还有眼眸中即将燃烧的怒火。
“你明知道我最不愿到宫里,为何非要拉我回来?你明知道我最不愿见那人,为何还要**日都见到他?你明知道我的心是你的,为何还要我到宫里见你们夫妻的恩爱情深?你明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鈭斋……”我从身后抱住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若不帮我,就再也没有人肯帮我,难道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宫里的这些人斗死吗?我知道,你不喜那人,你相信我,终有一日,我会如数地都为你讨回。”
他苦涩地笑着:“你可知,我什么都可以抛下,只要你能在我身边,与我相守。”
“鈭斋……”手缓缓地松了,我将脸贴在他的背上,眼泪缓缓地流入他的衣裳内。“鈭斋,我什么都不会有了。是他毁了我的一生,是他害得我……再也没办法做母亲,享受天伦之乐……所以我也要毁了他,我也让他最重视、最珍惜的东西全部都得不到……”
“值得吗?”
“值得。”
他将我环住他的手松开,低下头来,在我唇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吻。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卷翘的睫毛似乎微微地颤抖着。
“如你所愿。”
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剩下我轻轻地抚上犹有他余温的唇。风从窗外灌了进来,从心里凉到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