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与昱泓说了些话,见天色渐晚,我方才起身出灼华宫。
暮色中的灼华宫仿佛一朵凋零的牡丹,昔日的华贵此刻斑驳成为最好的讽刺。帝王的无情,权利的禁锢,这宫中又埋葬了多少女子心中的梦想……
还是照着原路回锦华殿,迎平随伺身边,清秀等一干人等与我保持着一人的距离。天空里竟然飘落起细细的小雨,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无声无悄。风,果然凉了,夹杂着细雨拂在脸上,不一会儿头发上就蒙上一层微白的细雾。
迎平从清云手中接过披风,为我披上。我停下脚步,站在水边,看这一池的烟波。浮生若梦,繁华惊过,人不过是延长的花朵,花开花落。
吩咐迎平在后面等着,我就这般幽怨地淋着小雨,瞧着眼前的风景。在我的身后不远一边,转身之间我分明看见一角的明黄。
“怎么还在这里淋雨?”鈭谦站到我身旁,喜福慌忙地撑过伞,好让我们都免去雨的浸湿。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处风景独好。”我朝他淡淡地笑着,他悄然地握住我的手,用他的暖意沁化我指尖的冰凉。
“既然喜欢昱泓,为何不愿意让他过继膝下?”
他脸色如常,深潭般的眸子倒与眼前这池秋水极为相似。我垂眼,淡淡地说:“陛下曾承诺过臣妾,若臣妾有儿子,他就是雍王,臣妾就是德妃。陛下金口一开,便不能反悔……所以臣妾不会要昱泓过继到臣妾的名下,臣妾怜爱他时来灼华宫瞧瞧他便是了。”
“你真这般想?”他转头与我对视,仿佛想从我的眼中看出谎言来,奈何我刻意地垂眼以示委屈,避开他的目光。
“臣妾不想让陛下为难,也不想成为陛下的绊脚石。臣妾只要安静地呆在锦华殿就心满意足,如果能偶尔见到陛下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他握我的手加重了力道,然后轻轻地叹口气:“平萱……”
“臣妾只是觉得昱泓……和臣妾有些像……”我因为回忆起自己的年幼时而扬起淡淡笑意,将目光重新投向池中。“臣妾幼时因太顽皮,故素来不受母亲的喜欢,常常被罚在柴房中面壁思过。长大后以为只要再乖一点,母亲就会喜欢上我那么一点,毕竟我是她的女儿。不过,没想到的是,她不喜欢我并非因为我不听话,而是我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平萱……”
我依旧笑着,只是嘴角的那抹笑意越来越苦:“我是刘府的大小姐啊,可是吃穿用度竟然连下人也比不过。父亲整日躲在书斋里,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我以为,妹妹也是和我一样,心中不甚为意,直至长大后我才发现,我与妹妹竟然是大不相同。”
“陛下……”我看向他,他无言地将我拢在怀中,声音微微暗哑:“为何朕从未听你提起?”
哼,你怎么会听我提起,你不过与刘夫人一样,多听我说一个字也是厌烦的。我恶意地将眼泪蹭在他胸前的金龙眼睛上,压低的声音中含着一丝的哭诉:“陛下切莫怪罪,臣妾不是妒忌妹妹能等到陛下的垂青。只是昱泓现下的光景让臣妾联想起幼时,所以才明白他需要的只是雪中的一股温暖而已。臣妾只是……只是……想弥补幼时的遗憾,如果当时能有人也温暖过我的话,那么我的回忆定还会有一丝的阳光,而不是只有痛苦。”
我的话似乎也引起了他的某些回忆,他搂住我的身子亦在微微颤抖。“朕明白,朕都明白。”
是么?你都明白吗?我将脸藏在他的胸前,勾出一抹阴鸷的笑意。
我揣了个小手炉,身着今年新上贡的白狐金丝锦袍,斜坐在美人靠上,懒洋洋地微微闭着双眼。
小池中的莲花早已连叶子都不剩了,锦华殿后花院里也只有一两朵仍旧孤傲的残菊。树枝光秃秃,对应着略微阴沉的天空,倒有枯藤老树昏鸦一番的景致。
清雨捧着书,站在我的身边轻声读着。她年纪尚幼,如出谷黄鹂的声音清脆,最是好听。迎平搬了绣架,在一旁坐下开始绣着图样,清秀正拨弄着中间搁置的紫鎏金铜炉里的碳火。若不是还在一旁呆立的清云和清风,倒是一副闲话家常的场景。
鈭谦的主意还是未拿定,我照着老法,**去灼华宫探望昱泓,与他之间的关系倒更加亲密起来。他倒真肖似我的孩儿,对他总不需太多的话语,他便明白。唯有书上的东西我可真不懂,只得回想了一些从前在天香楼听到的故事再告诉他。这可倒好,不止他,连带云儿和迎平这一等的宫女都听得津津有味。
看来,以后我还得常常请些说书人进宫里说书,否则我这肚里听来的料怕是万万地不够用。
“娘娘……”正当我随着思绪微微地愉悦起来时,迎平突然欣喜地唤道。
我睁开眼睛,随她的目光看去。阴霾的天空里,不知何时开始竟然飘飘扬扬地下起小雪。
“今冬的第一场雪。”
我伸出手,接住那飘落的小雪,它带着沁人的冷在掌心融化。转眼又是一年,只是去年此时那个说要与我在梅花树下饮酒的人如今已不可能再出现在我的身边。
今年得酿上一壶梅花酒,就算再没机会,也可以自己饮用。
雪花飘落在水池上,“嗖”地便不见踪影。锦华殿内的小池本是从外面镜湖引进而来的活水,从不结冰。
“娘娘,在第一场雪里许愿就会实现的。”清秀扬起她那双黑亮的眸子,朝我含笑着说。
“是么?”如果真的能实现,那么前年我在风吟墓碑下许下的愿望为何一点都没实现,去年在梅园的愿望呢,还是随雪化去,不留一丝的痕迹。
清秀倒是颇为信任,自己对着满目的小雪许起心愿来:“信女清秀,希望雪花仙子能让娘娘万事如愿,清秀一定会奉上整猪以酬神灵。”
这小妮子还以为自己在拜山神吗?雪花仙子冰清玉洁,岂会要整头猪。我不禁好笑地轻摇着头,她的话也引来迎平等人的掩嘴轻笑。
“娘娘……”本在外屋值守的剑婴却突然出现在内院。“娘娘,喜乐公公来宣旨。”
我来不及问得仔细,就见喜乐手上捧着明黄色的圣旨朝内院走来。他脸上不悲亦不喜,唯有朝我看来时微微点了点头。
这道旨意终于下了,却来得如此突兀。鈭谦不是还没拿定主意吗?他一连数晚都独自宿在龙乾殿内,昨夜还将待批阅的奏章砸在地上,只因礼部提及四妃妃位尚有三位闲置,劝他早日册封,为皇家开枝散叶,亦平稳后宫。
怎的今日圣旨就下了?我迟疑地跪下去接旨,雪花在空中打着旋飞舞。
迎平轻声笑道:“清秀,你可真要去准备一头整猪了。”
天聪九年,我进为四妃之一的德妃,昱泓则过继到我的名下。但是同时颁下的旨意是昱景被册封为太子,被禁足的安后得到解令,重新执掌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