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后,初春的第一场雪终于下来了,站在二楼窗边望出去,凭添几分迷蒙的海面让叶菲着迷。
华阳侯府距海边并不远,目测打车也就起步价,又是下雪天,撑一把青油伞,来个雪中漫步,多有诗意啊。
可是两个丫鬟坚决反对。一个说小姐年纪太小,会冻坏的;一个说外面太冷,要是着了凉就不好了。然后两人自作主张备车,把厚厚的毛毯铺在车垫子上,脚炉手炉、汤婆子、热茶点心带了全套,知道的说是去不到一里远的海边赏景,不知道的还以为叶菲要远行呢。
出玄女阁时,十二姨太太撑一把娟伞娉娉婷走来,诧异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要出去?在暖阁里打牌多好。”
叶菲冲她挥了挥小手,车子没停留,越过她,驶向府门的方向。
华阳侯是平州强大的存在,府门前两箭地宽的街道上,平时只有匆匆路过的行人,出于对平阳侯府的尊敬,谁也不敢在府门前停留,或东张西望。
出了角门,车夫挥舞鞭子,驱车朝海边赶去。风越发大了,密密的雪积成一张白色的网,前面的路看不大清呢。
突然马车的前轮碾到什么,跳了一下。翡翠吓了一跳,掀帘子一看,惊叫起来:“小姐,有人。我们从一个人身上碾了过去。”
帘子掀开,风雪灌了进来,她的话瞬间被风吹散。
叶菲听说有人,来不及说什么,急忙敲了敲车壁。车夫不知小姐有什么吩咐,勒紧马绳让车子停下,侧身才要问,便听见两个丫鬟齐声惊呼。
小小的小姐就这样从高高的车辕上跳了下去,路面上积了来不及扫干净的积雪,小姐就这样一屁股坐到齐脚板高的雪地中。
翡翠唬得一颗心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紧跟着也跳下去,把叶菲抱在怀里,眼泪洼洼地道:“小姐,可摔疼了没有?”
叶菲还没有回答,车辕上一声哀嚎:“小姐!”紧跟着又一人跳下来。灵芝一张小脸唬得没有两指宽,眼巴巴望着叶菲,更是说不出话来。
叶菲很讨厌自己是小孩子的身体,不过还没有一米高的车辕,就跳不得。学校操场上水泥砌的乒乓球台可比这个高多了,哪天中午不是跳上跳下的。
雪地蓬松,只是狐狸皮大氅沾了点雪,并没有大碍。叶菲自己揉揉屁股,道:“我好着呢,没事。”
车夫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丢下鞭子跑过来,大惊小怪问:“小姐可受了伤?要是伤着,可得快点回府,请大夫诊治才是。”想到侯爷把这位刚进府不久的小姐当心肝宝贝疼,他就惶恐不已。
叶菲摇了摇头,道:“我们过去看看。”
不到五十米处,刚才碾过的地方,有一团物事,风雪之中看不清。走近了,车夫用手拔了拔,那团物事扭动了一下。灵芝吓得惊叫一声,退后两步,躲到车夫身后。
叶菲却瞧出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老鼠不记得有多少天没有饭吃了,变卖掉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之后,他就在街上游荡。做小偷没有好身手,乞讨开不了口,就一样一天又一天,直到今早从藏身的桥洞里出来,想去菜市场看看能不能拣些烂菜叶子什么的充饥,走到这里就晕了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只想就这么睡过去,然后他就真的再次没有知觉了。
暖洋洋的感觉再次袭来时,有一个很年轻的声音道:“怎么还没醒来呢?粥要凉了。”
粥!这个字钻进耳里,老鼠的大脑一片清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很不真实,雪白的墙壁,好看的纱帐,身上还有香喷喷滑溜溜的被子,身下是一领软绵绵的褥子。这是在哪里?
菜的香气飘了过来,他霍地转头,一张圆桌上放一小锅粥,和两碟青菜。
他不顾一切扒了过来,抢过盛粥的锅,用力深深闻了一下,才揭开锅盖,他的双眼一下子亮了,瞪得比铜铃还大。锅里,是雪白的稠粥。
“你醒啦?”那略显稚嫩的声音好象自言自语一句,然后转身出外,老鼠听见她喊:“小姐,小姐,那人醒了。”
多日的饿饥让老鼠已无瑕思考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到这样一个华丽的地方。他的眼里,只有这锅粥。拿起锅里的大勺子,舀起一勺子微温的粥,张开大口吞进了喉咙。
喉结上下滑动,粥就进了食道。他又连续舀了两大勺,两口吃了,勺子上的粥滴在被子上,把锦被弄脏,也顾不得了。
叶菲让车夫把晕倒在路上的老鼠抱进马车,送回华阳侯府。一回府,吩咐小芳熬一锅粥,炒两个青菜,就去二楼观赏雪景了。今天近赏已远无可能,只能远眺了。
灵芝进来看了几次,老鼠都没有醒来。这个男人触起她内心对童年的恐惧,那段和母亲流落街头,永远吃不饱的经历。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母亲把她卖进华阳侯府,去嫁人了。
相同的经历,让她发自内心地去关心这个陌生人。
二楼那间能看到海的房间,叶菲已从窗边离开,放在窗边让叶菲垫脚的椅子还在。
屋子正中厚厚的毛毯上,叶菲和华阳侯相对而坐。
叶菲住进来后,马上把这间屋子的家具撤了出去,换上厚厚的毛毯,和矮脚茶几。平时抱着大迎枕在这儿看书发呆,比坐官帽椅舒服多了。身边又有两个丫鬟,随时添茶,净手后把精美的糕点递到唇边。
华阳侯听说叶菲大雪天去看海便大发雷霆,把老苏臭骂了一顿。老苏很委屈,他只是一个管家,哪里管得了小姐们的事?叶菲要去看海,跟他说一声都没有,跟他有一毛钱关系吗?
华阳侯还在气头上,小厮又来禀报:“五小姐回来了,说是路上拣了一个死人回来。”
华阳侯愕然,死人在她手里还能还阳?
老苏忙道:“我去看看。”
同一时间得知叶菲带一个死人回府的还有各房姨太太们,丫鬟们绘声绘道:“死得不能再死了,软软的被车夫扛在肩上进了玄女阁,也不知五小姐从哪拣来的。”
姨太太们便一脸嫌气加晦气。华阳侯府规矩大,丫鬟婆子小厮们一概不许死在府里,病重没断气之前一定让家里人领出去。现在这位倒好,仗着侯爷疼爱,光明正大把倒毙路边的死人扛回来,她还想不想在府里呆了?
顾频已经笑出声来。
而怡然却很失望,原以为来了一个拉仇恨的,可以成为同盟,两人组队抵制姨太太们的陷阱谄害。没想到试探了几次,叶菲一直没表态,现在又自找麻烦把死人扛回来,看来,小孩子果然靠不住啊。
老苏亲自试过老鼠的鼻息,确定不是死人,华阳侯才过来。
“风花雪月是文人雅士做的事,你是仙女,好好好,”华阳侯见叶菲要否认,别抢着道:“以后我不提这个。说破大天,你还是一个孩子,怎么能在这样的天气去海边呢?要去,也得叫上我,遇上什么事好有个大人在啊。”
他的关切出自肺腑。叶菲道:“好,下次我们一起去。”
两人说着话,灵芝边跑边喊,大呼小叫闯了进来。
叶非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
华阳侯跟着站了起来,道:“我陪你一起去。他是一个男人,不方便在玄女阁久留,既然醒了,送到前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