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人那么多,大家离得不远,翡翠的声音随风飘送,远远传了出去,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的脚步不自觉移过来,把叶菲和翡翠围在中间。
“大姐,”问小二要棉被的男子道:“我家孩子小,能不能……”
翡翠看叶菲:“小姐……”
叶菲道:“院子小,恐怕不能容留所有人。”
“求小姐开恩……”
“我老婆身子不好,不能吹风。”
“我兄弟病得快死了,在这儿吹风,会没命的。”
“我家老爷也病了……”
“胡说,你个杀才才病了。”
乱乱中,小厮头顶被一个身穿员外袍的男子拍了一巴掌,争着述说没有救济亲朋就会死的人都笑了。
小厮摸着头顶,讪讪笑,道:“小姐,我家老爷是暗疾。”
“暗你个头。”员外又是一巴掌拍过去,在众人哄笑声中脸红耳赤。
叶菲也笑了,道:“既然如此,都过来,大家挤一晚上,总好过在路边呆一晚。”
大家跟在叶菲身后向农户走去,老者讪讪,抬了脚又悄悄放下,眼看一群人越走越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伴一声断喝:“你想一个人留在路边过夜咋滴?”
老者一个激灵,可不是从客栈出来的人都走光了,只有他们老俩口,和一地的垃圾随风起舞。
妇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擦拭房间的每一寸地方,直到把家具地面擦得锃亮,捶着酸痛的腰站起来,那个大姐儿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你们先在这里站着。”
然后那位小小姐出现在视线里,大姐儿过来道:“大婶,跟你商量件事。”
妇人已经瞧见院子里一大群人,手里的抹布掉了,结结巴巴道:“这是……怎么回事?”
翡翠把事情简单说了,道:“我家小姐的意思,把大婶的院子租下来,让这些人宿一晚,明早就让他们走。”说着拿出一吊钱:“这是租银。”
人群中有人接口道:“我带得有银两,只要能让我们歇个脚,多少钱都成。”
“对对对,小姐能容留我们在这里,已是大恩。”
两三个男人越众而出,手捧钱袋,走了过来。员外犹豫了一下,也走到叶菲身边,道:“不用小姐破费。”
叶菲含笑道:“不用。不过大家只能宿一晚,明早各自离开,不得对主人一家有所骚扰。”
众人都道:“这个自然。”
一吊钱放在妇人手中,妇人神情怔怔,好多钱啊。
门外又有人进来,一个身着短衫的男子猛然发现院中很多人井然有序打地铺,怔了怔,退出门口,再一看,是自己家没错,又迈步进门,喊:“翠花,翠花,死哪去啦?”
妇人迎出来,如此这般把前因后果一说,男人转头看向站在廊下的叶菲,道:“这个女孩儿就是那位小姐?”
不可能吧?这么一个小孩子,话能说齐全就不错了。
“嘘!”妇人道:“小声点,人家是神医。”
“屁个神医,”男人瞪了婆娘一眼,道:“跟你说别整天迷这些神神道道的事,你偏不听。”
妇人怯怯从怀里掏出银两,道:“人家租了我们的房间和院子。”
真金白银在手,可比神棍靠谱多了。男人哼了一声,转身要进房,却被妇人扯了出来:“这房间我租给小小姐了。”
自己住的卧房,通风采光要好些,人家一出手就两百文,能不把最好的给人家吗?
男人不高兴道:“你这猪脑袋。我们晚上睡哪?”
妇人指了指柴房:“对付两晚吧,我一会儿过去收拾。”
男人再瞪了婆娘一眼,转身出院子去了。
他的来去,没人在意,大家照翡翠划下的地儿,铺上在附近临时买来的被子,院子里整整齐齐两排大统铺,各人在自己铺上坐下,吃干粮喝水。
虽说只能在院子歇下,风还是从一丈高的围墙外刮进来,但比起在路边要小得多,而且有围墙,这里是住家,可比在跑边过夜有安全感多了。
先前那男子,婆娘别过身喂孩子吃奶,他拿出烙饼,捧到叶菲跟前,道:“在下随身带的干粮,不成敬意,小姐别嫌弃。”
那烙饼是白面做的,看着还新鲜,妇人刚好拎了一桶水出来倒,悄悄撇了撇嘴,人家吃的那么讲究,会看上你这白面烙的饼?
叶菲道谢,道:“我已经吃过了。”想了想,唤门外的车夫,道:“你要不要吃一点?”
雇的车夫自带干粮,并没有和她们一起吃。
院中的热闹,车夫只是冷眼旁观。他也不客气,过来道了谢,拿了两张饼。
大家纷纷把食物捧上来孝敬叶菲,叶菲没收。大家把各自带的干粮腊肉放一起,一块儿吃。妇人也被请来,推让两句,扭扭捏捏坐在下首。
这里热热闹闹,客栈里却寂静无声,随从侍卫们知道大人病了,脚步声也放轻了些。
徐云峰头痛欲裂,偏生睡不着,翻了两个身,路边断断续续传来的咒骂声突然消失了,仿佛空间凝滞一般。
他心里不安,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立床旁的丫鬟道:“回老爷,酉时了。老爷可要吃些食物?我让厨房再送些来。”
刚才送了一次饭菜,徐云峰只觉嘴巴里全是呕吐的味道,哪里吃得下。
“大夫还没来么?”要是此时能有个大夫开一剂药,吃了呕吐的毛病即愈,该有多好。
“已经去请了,很快会到的。”丫鬟说着,倒了温水来:“老爷先喝杯水润润肠胃。”
徐云峰摆了摆手,摸了摸额头,道:“你去看看,外面那些人可还在?天快黑了,留在外面不安全,还是让他们进客栈暂歇吧。”
虽说现在是太平盛世,但远没有到夜不闭户的地步,这些人都是外乡人,难免会遇上些鸡鸣狗盗的事。官威纵然如此,但总不能伤民。
丫鬟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去外面吩咐了。
不一会儿,一个亲随在门外禀道:“老爷,那些人都不在了。说是有一个小女孩儿引他们去附近的农户暂歇。”
小女孩儿?!徐云峰双眼睁大,复又闭上,只觉头更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来了,把了脉,说是“车马劳顿”所致,开了两剂药。
喝了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把药全吐了,徐云身全身乏力,倒在被上。
丫鬟眼里噙泪,焦急道:“这可怎么好?”
徐云峰有气无力对亲随道:“你去看看那些人可安置了?若是农户安置不下,带过来吧。”
那么多人呢,他到底不放心。
丫鬟急道:“老爷!您还病着呢。”
亲随走到农户门口,内里有灯光透出,又有阵阵笑声传来,一个男人笑道:“顺子,再来一段。”
顺子道:“我累了。”
于是一阵笑声过后,男人又笑道:“你要再说一段,伯伯把这个给你。”
亲随站在门口,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的铺盖,走廊下坐满了人,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歪在大人怀里撒娇。难道是这个小孩把人带过来的?
徐云峰闭目沉思半晌,挣扎道:“我去看看。”
“大人,”亲随和丫鬟齐声劝道:“您还病着呢,把那小孩传来就是了。”
徐云身道:“不看看,我不放心。”
几十条人命呢,岂能儿戏。
丫鬟无奈,只好侍候他穿衣。
徐云峰只觉脚步虚浮,身子摇摇欲倒,走了两步,天晕地转,一头栽倒。亲随忙扶住,叫了声:“大人。”
徐云峰在椅上坐了会儿,还是奋力站了起来。亲随紧紧搀扶,慢慢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