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邪术。”宁倾倾一字一顿,神色却是异乎寻常的平静,唯有那双锋利的眼眸流露出几许阴冷,她看了紫鸢一眼,解释道:“我前些年在南陵外祖家,对这后院妇人的腌臜招数略有耳闻。”
“在浸过阴阳符水的白绢上用狗血书下被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再画上咒符缝在衣裳夹层,于新年时穿上一日,便会让被诅咒者在一整年内被人不喜。”
说到这儿,宁倾倾的唇边逸出一个冷笑,上一世时,她原本不信这些,但这一世,她能重生归来,无法不对天命鬼神多一些敬畏,可饶是如此,她也从没有想过用禁术为自己报仇。
禁术违逆天道,在诅咒他人的同时,施咒者也会受到相应程度的反噬,有道是:禁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实为损人不利己的下下之法。
而金凤仪这招,会让她在半年之内无法受孕。
她对自己倒也真下得去手。
宁倾倾盯在那薄绢上的目光有些冷肃,转而向唇瓣紧抿的紫鸢望去,“另外三件也拿过来。”
“是。”紫鸢颔首应着,快步将衣裳取过,一一拆开查看,果真又找出了三块。
紫鸢看着眼前这幕只觉得触目惊心,在唇瓣上咬了几下才勉强恢复了镇定,“侧妃,碍着李裁缝的情面,咱们是不是要私下把这东西处理掉?”
“恩。”宁倾倾理了理思绪,将四块薄绢一并交到了她手里,“拿去烧了吧,别教人瞧见,今日这事,不可再对外人说。”
“是。”紫鸢应着,将其拢入袖中,疾步向外走出。
帘子一晃,一阵寒风袭入。
饶是宁倾倾坐的远,也下意识的紧了紧衣裳,取暖一般将身子往后一缩,牢牢贴着椅背。
当初,她就是因为在南陵见过了太多妇人间争斗的腌臜事,相比宁夫人在宁府的安然,才一心想像娘亲一般嫁一个能一心一意待她的男子,她哪里能想到,巫蛊禁术,有一天会被用在她的身上。
这王府,真是荆棘暗生。
在这满布荆棘的地方,她要谋划复仇,又要防范旁人的暗害利用,这一步一步,走的极是耗费心力。她连累也不敢,若是放纵自己去累,难免就会有所松懈,她不能!
要不是她一直处处谨慎,谁知她现下会处于何种境地?有一双如狼般的眼睛就在身后盯着她,她怎么能累?!
想到这里,宁倾倾的手紧握成拳,咬牙打起了精神,如今,她已经得到了肃元翊的欣赏看重,接下来,她要谋的,便是他的信任。
年关在即。
在金凤仪这段日子的操持下,祭灶、扫年、对联福灯、瓜果点心都一一置办全了,上上下下的仆从婢女也一个不落的赏了银子,翊王府里虽然仍有暗流涌动,明面上却也呈现出祥和喜庆的气氛。
至于新衣一事,金凤仪本多少有些怀疑,可谁知转眼肃元翊也给她另送了一件来,让人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不了了之。
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大年夜,皇帝在御清宫大摆家宴,皇家直系的亲眷皆在受邀之列,于是这日下晌,两辆马车自翊王府东门缓缓驶出。
靠后的那辆马车中,宁倾倾掀开车帘,望着天空中雪花簇簇的美景,向后倚在了朱红色的靠背上,不知在思量什么,她的唇瓣微抿,似乎有些挣扎。
渐渐的,那目光变得有些飘渺,手上一松,帘栊随之垂下,挡住了盘旋卷入的雪花。
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
过了一会儿,翊王府的马车驶进了宫门,一路行到乾心宫外,晃了晃停了下来。
宁倾倾睁开眼,透过车帘,看到一个内侍撑伞上前,将肃元翊迎下马车,那挺拔的背影在墨色出风毛的大氅下,不见冷峻,只衬出一股傲岸雍容。
待肃元翊走出几步,车轮一动,又继续向前,驶进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这时,马蹄声声音多了起来,一直伴随到景坤宫外。
当马车再次停下,宁倾倾走下马车,左右看了看,景坤宫外同时停下的还有两辆安王府的马车,下来的是安王妃,以及另一位容貌美丽的女子,应当是安王的侧妃。
瞧见她与金凤仪二人,安王妃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容,缓步走近,先一步见礼。
金凤仪红唇一弯,与安王妃并行走在前面,寒暄着向景坤宫迈入,宁倾倾与安王侧妃静静的跟在她们身后。
景坤宫华美气派,是皇后居住的宫殿,按照礼制,女眷需在宴前先向皇后叩拜,所以,大殿两侧此刻已坐着不少精心打扮过的女子。
她们衣裳华艳,色彩灿烂又不失端庄,一个个看来,皆不可谓不出众。
宁倾倾不动声色的瞧着,心中啧啧暗叹,难怪天家子嗣容貌不凡,这些嫁入皇族的妇人如此之美,岂能生出庸俗寻常的儿女?
在她出神时,正在与众人闲话家常皇后话头一止,抬眸朝她们望来,径直落在一身茜色的金凤仪身上,等几人行过叩拜礼,她唇角噙笑,向金凤仪招了招手,“仪儿,快过来。”
“是,姑母。”金凤仪得意的勾了勾唇,笑吟吟的走了上去,一旁的宫婢见状,连忙在皇后的软榻旁加了一把雕花红木椅。
宁倾倾与安王妃、安王侧妃一道,在两侧的椅子上落座。
几人坐定,皇后拉过金凤仪的手,继续与座下的女眷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到底是新年,短暂的冷场过后,殿中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融洽。
谈笑声中,宁倾倾微微垂眸,避开金凤仪睥睨来的目光。
她明白,在这里,她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好在皇后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她便也不主动接话,始终沉默,却也悄眼观察着众人,旁的女眷不说,就近旁几位郡王的妻室来看:三皇子的正妃对金后处处恭敬周到,看似谄媚,却又让人隐隐觉得说不出的别扭;安王妃则是有礼有节,保持着与人一贯的友善亲近;六王妃话不多,偶尔的几句,能让宁倾倾觉察出她是个嘴拙又没什么心机的女子,无法从她对金后的态度里瞧出什么;至于九王妃,孱孱弱弱,一看便是个与九皇子一样,醉心诗书,无暇思虑其他的书卷佳人。
后院妇人与前院自成一体,诸位皇子对金家是什么态度,此时一瞧,大致了然。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随着天色转暗,宫婢上前点起宫灯,映的满殿通明。
入宫之前,宁倾倾就知佟妃仍在病中,并不会来参加今夜的家宴,便也无心揣测诸人身份,不过纵观殿中女眷,她倒是留意到一个与她一样从未开过口的妇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不像是哪位皇子的妻妾,若是妃嫔,恐怕也不敢这么拂皇后的面子。
宁倾倾猜了一圈,这人只可能是亲王的女眷。
视线里,这妇人姿态慵懒的低着头,心思似乎完全不在眼前的事上,偶尔的一抬头,让宁倾倾看清了她的长相。
那张脸孔上,岁月的痕迹并不深刻,依旧美丽的容貌足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绝代风华,相比皇后的凤仪万千,或许还是这个妇人更胜一筹。
正当宁倾倾忖着,众人的话题在不知不觉中扯到了新年拜祭后祠的事宜。
这本与宁倾倾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她却不由自主的扬起了眼眸,因为此刻,皇后的目光正直直的投在她的身上。
“……可惜啊……唯有位居正宫,才能载入史册、进入后祠,得以被后人拜祭。世人道帝王佳丽三千,可有谁能记得历代的妃妾?”皇后朱唇启合,幽幽哀叹间,恍若是在为那无数的,无声消逝在深宫中的女子惋惜。
“姑母何须为她们感慨,正室便是正室,自古以来嫡庶尊卑有别,不能乱了章法,妾室再如何也是萤烛之光,哪能与明月争辉?”金凤仪绚烂一笑,有意无意的朝宁倾倾看来。
殿中一时有些安静。
虽然在场的女眷中有不少都非正室,可还不至于有谁痴傻,主动捡话让自己不痛快。
莫说深不见底的宫闱,就说当今的王侯府邸,别看表面上一派风光霁月,平素里都是乌烟瘴气的很,甚至不比战场太平,在这样的环境下,哪个闺阁妇人心里没有弯弯绕,怎会不明白这话是在说给何人听?
既然是翊王府的内斗,她们便不必搀和进去。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都若无其事的不答腔,等着皇后的反应。
“就你的嘴会说。”皇后轻哼一声,嗔怪的瞥了她一眼,唇边却是隐隐带笑,“你呀,本宫只盼着你能早些诞育一儿半女,为翊儿传下嫡子香火,也好让你爹放心。”
隐晦暗指不过瘾,终究忍不住说白了?
宁倾倾心下冷笑,这些话听在她耳中,实在是滑稽至极。
就在这个时刻,从外走进一个内侍,行到殿中,脚步一停,躬下身打千儿行礼,“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时辰到了,圣上请您移步御清宫。”
“恩,本宫知道了。”皇后拂了拂衣裳,在金凤仪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对纷纷跟着起身的众人道:“行了,咱们过去吧。”说罢,她昂头向大殿外走去。
女眷们应了声“是”,齐齐跟在她身后。
宁倾倾站起身提步要走,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过得好最重要,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听也罢。”
闻言,宁倾倾脚步一滞,循声望去,看到出言安抚她的竟是方才那个一直沉默的妇人,不由一愣,抿唇一笑道:“多谢。”
“不必。”那妇人看她一眼,懒懒一笑,越过她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