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谋国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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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悠悠梦中醒

细密的雨丝,飘落了整整一天。

朦胧的近乎阴沉的天色,将颜府沉重的气氛更衬托出几分悲凉。

泛着沁骨凉意的雨滴如出色织娘,一针,一线,一丝,细密网罗住众人的心。

银白、凉滑、精致、微呈四角的石桌,是为颜府仿前朝所制,日日摆在这庭院中,再精贵也早已看得厌烦,此刻却在颜云卿的眼中,如催命之符。

丝丝缕缕的红色,顺着桌脚缓缓流淌汇成一条线,任雨水的冲洗也无法抹去那刺目的殷红。

不知是何人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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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颜云卿怔怔地望着地上如落叶的女子,淡白的衣裙掩映下精致雕琢的丽色,,发丝凌乱,面容苍白,额上汩汩流淌的鲜血击中心间。

方才大夫来过了,他的妹妹因为撞上石桌,失血过多,已经没救了。

“没救了…。”

颜云卿不断念叨。

他想起幼时妹妹颜子悠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地唤他“云卿哥哥”。

想起冬日里的子悠堆起第一个雪人时清丽明媚的笑如冬日温暖的阳光。

想起妹妹悠扬的歌声如破土而出的绿芽。

想起母亲去世前要他照顾好妹妹的殷切嘱托。

一日之间发生得事情太多,即使是以他素来清冷的心,亦是在此刻杂乱一片,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理起。

“爷爷!是他!是大哥!!是大哥要杀人灭口,推倒的子悠妹妹!爷爷,你要为子悠妹妹做主啊!”

这突然传来的声音柔婉,凄绝,唤醒了他茫然的神智,他循声望去,白玉石阶,翠绿纸伞,伞下老太爷面无表情,而他的脚下跪着身量纤细的姣好女子,翦瞳秋目泪光盈盈。

发声的人正是她。

他怔了怔,才想起这是他久已不见的二妹妹颜雪。

他平素不喜俗物,除了老太爷交待他办的事,从不理内院之事,别说是二妹妹,事实上,这些年下来,连自己的嫡妹都因种种原因有所疏远。

但他亦知道,这个妹妹心术不正。

心术不正……

突然就有电光在脑中一闪,有什么东西串连成线,他豁然开朗。

他强抑心中愤怒,突然间目光如剑般地射向她!

他想起来了。

一炷香之前,他追踪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到后院,就看到管家倒地死亡多时。

然后他的嫡妹颜子悠突然来到,撞到这一幕。

一向正义感十足却易冲动的妹妹想都未想地就与他上前理论,发生冲突。

这时候二妹妹以来寻颜子悠的名义出现,连忙劝阻。

可不知怎么的她劝阻的话语却总能挑起颜子悠更高的怒火,之后场面就开始混乱。

混乱之中嫡妹被人推出去,额头撞上桌角。

他可以确定绝对不是他推的,那么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三妹妹不过是做了家宅争斗的牺牲品!

颜雪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哭声一滞,抽抽搭搭地低下了头,避开他。

不过一个闺阁女子,怎生的这般毒辣!

颜云卿如蝶翼般的睫毛轻颤,隔开外面那层朦胧的雨帘。

雨水顺着衣襟滑入,带给他一阵阵的冷意。

他又望向前方,颜老太爷绷紧的面容上隐见铁青,想来即便是平常再信任他,对他报以厚望,在强烈的愤怒下也难以再信任他。

感受到凝重的气氛,奴役仆从通通噤声不语,望着他。

一身纯色狐衣裘,单薄的身子有贵公子的优雅贵气,深处逆境从容的气度,淡薄,冷然。

他是颜府的嫡长孙,当之无愧,与易怒易冲动的嫡小姐颜子悠相比,如同天与地的差距。

但这样的他,在杀管家,害嫡妹的罪名下即使不死,也要被逐出颜家。

颜云卿想着这大概就是颜雪的目的了,历来嫡庶之分泾渭分明,却不想他颜家会有这般惨烈的争斗。

一箭双雕,为她和四弟铺路,好算计!好谋划!

有那么一刻他想为自己辩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化为悠悠一叹。

说什么呢,难道让他说,这是颜雪的连环计?他是被引来此地?子悠是被颜雪推倒致死?

自己本身性情淡然洒脱,从不做无用之功,没有证据的辩解,谁信?

本是莫须有的罪名,何来证据?

都是他的疏忽,明知子悠与他日渐疏远是受了颜雪的挑拨,却只是提点几句,不加劝阻,才会让子悠遭人利用,含冤而死。

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亦,不会推脱。

既然怎样都会被逐出去,就请让他尊严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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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颜老太爷叹了口气,在人前肃立却无人知道他的心在颤抖,一日之内,长房仅剩的嫡孙嫡孙女一个已死,一个犯下大过,莫非是天不佑他颜府?

依祖训,颜家几代下来都在致力于经商,近几年蒸蒸日上在汴州挣得一席之地,恰是春风得意时却遭当头一棒。

仿佛已看到锦簇繁花遍地凋零。

可偏偏在此时,却更要凸显颜老爷子这一族之长治家的严谨。

颜雪仿佛早已看到颜云卿下场似的,在一旁缓缓勾起唇角。

颜老太爷张了口,声音力求一如既往地严厉:“今日之事,长房颜云卿无故杀害管事,推倒嫡妹致死,罪不容恕,来人,将颜云卿--”

“唔…。唔…”有浅浅低吟声,在这无限安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颜云卿一瞬间的神情如遭雷击,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众人豁的转头,然后就惊恐地看到原本倒地已死的三小姐颜子悠缓缓“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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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女”颜子悠在迷蒙中醒来,入目所及,清幽庭院朱红八角凉亭,淙淙溪流蜿蜒而下,在濛濛细雨中显出精致优雅的江南格调。

哦,丫的没死,挺好!她心安理得地闭上眼。

突然又觉出不对劲,急忙睁眼打量眼前。

数名奴役打扮的人恭敬分列两侧,簇拥着一位白鬓老人,自有一番威严气度,脚边跪着的女子穿着粉紫曲裾深衣,细长如弦月的玉钗斜挽,皎丽脸庞上仍有泪迹未干,却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眼前诡异的情景让颜子悠一个激灵彻底惊醒,陌生的环境,着古装的人,让她不由升起一股恐惧感,脑袋里轰轰作响。

而且大家的表情好奇怪好奇怪…。好像见鬼似的……

怎么回事?

是在拍古装电影吗?

等等,她混沌的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她似乎是坐出国留学的飞机失了事,在高空中爆炸了。

好吧,一个孤儿院的孩子努力向上爬,过五关斩六将地好不容易在众孤儿中脱颖而出,可以拥有一个公费留学的机会,还给把命搭上了。这得多倒霉啊。

可那又怎么会到了这里。

突然感到一股灼热的注视,她侧头望去,那人精致的脸庞如玉雕成,然而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他通身的气质,一派悠然从容,坦荡若清风,朗朗如明月,那黑玉般的双眸里倒映着她狼狈的身影,闪过释然与狂喜。

无论哪一种表情,都有令颜子悠感到释然的力量,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下意识的张口欲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理智及时地拉回这种冲动。

在孤儿院那种彼此缺乏信任的环境中长大,她深切地知道,在完全陌生的情况下,贸然暴露自己的无知,无疑是找死的行为。

颜老爷子最先反应过来,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充斥全身,快速地走上前,抖着手将颜子悠从地上扶起。

“悠儿,感觉如何?”

颜子悠奇怪地看着他,稳了稳心神,含糊其辞,“还好。”

声线却嘶哑地仿若沙漠上久已失水的旅人。

她大惊,这声音--

即使是有些变调,也绝不是自己的!

猛烈的恐慌感攫住了她的心脏,揪得她生疼。她慌乱地低头,纤长玉手,一看就是从不沾阳春水,淡白色的百褶如意月裙,衬出纤细可人的身姿。

同样也不是自己的!

颜子悠完全懵了。

颜老爷子看到她目光空洞,只以为她受了惊吓,心里不由一阵心疼。不想她再受刺激,欲把事情向后拖一拖。

遂直起身子,凌厉的目光扫过周围,发出一连串的命令。

“禁足大公子颜云卿,等候处置!”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否则家规处置!”

“都散了吧!”

“环儿,扶三小姐回房,今后,你就是三小姐的丫头了。”

这最后一句是对立于一侧的一名娇俏婢女所说,那称作环儿的丫头躬身应是,轻轻扶着颜子悠就往回走。

颜子悠没有阻拦,事实上她头痛欲裂,视线有些模糊,只是不愿示弱罢了。

余光中看到一道阴狠的目光直射向她,正是先前拥有着皎丽面容的女子。

感觉是巴不得她死!

这种感觉真他娘的不好受,但她不明就里,也不敢多事。

她想,她现在需要的,是好好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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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穿过典雅精致的长廊,在红白围墙间兜兜转转,思绪也由混沌完全转向清明。

她不傻,虽说感觉不可思议,但本该死了的她却活着,身体又不是原本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抹意外丧生的孤魂穿过时光的阻隔,降临在这异世。

依稀还是十数年前被父母抛弃的小小婴儿,在孤儿院长大,从日夜期盼父母来接到不再抱任何希望。

其实也没有什么牵绊。

可是,当突然要斩断熟悉的一切,所有期盼真真切切的化为泡影,心还是一阵阵的抽痛,如滴血,想哭,却害怕坚强的外壳一旦卸掉,所有的软弱、彷徨、无助会汹涌喷发不可遏制,会在这陌生的地方被人有机可乘,会不明不白的就此消失掉。

更何况,情况很显然对她是不利的。

她没有大喊大叫,没有痛哭流涕,尽管其实很想这么做,但还是硬生生地克制。

即使是装,也要装得若无其事。

孤儿院的孩子,别的本事没有,适应环境还是一流的。

她白着一张脸,迈入属于“自己”的房间,明艳的基调,精巧的梳妆台一侧,雕花铜壶散发出氤氲的香气,模糊可见里间浅紫色的罗床帏。

她静静地从房梁的一边看向另一边,这四四方方的天地仿佛透过窗子望去的那一片低沉的天空,规矩而凛冽,凝重而艰难。

如同从此她的人生踏上的另一条路。

初始尚不觉得,此时静下来才发觉头一阵阵尖锐的疼。

老太爷事先请来的医士年四十左右,神情肃然,脊背挺得笔直,中规中矩地隔帘看诊。

他总算带来一个好消息,只要每日勤换药,很快就可痊愈,且不留疤痕。

送走医士后,环钰高兴地就要去向老太爷报喜,颜子悠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连忙拦住她。

她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感觉充满了茫然与不安全感,她必须要从环钰这里得知什么。

“环钰,我怎么会撞到石桌子上呢?”

这是她再三斟酌之后的问题,尽量问得看起来正常无比。

环钰停下手中的活,迟疑片刻才道:“说是大公子推您杀人灭口,但奴婢毕竟没有看到也不敢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