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始露鱼白。笼罩了一夜的阴云终于缓缓散去,来之不易的曙光再次倾洒在大地之上,洗涤着世间一切肮脏的东西。
孙长空迎着晨光,迟迟不能回神,而在他的旁边,一个崭新的面孔赫然出现。
“这里就是人间吗?果然比起魔界显得美丽的许多。看来,我这一遭并没有白来。可是,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一回到人间,孙长空便彻底失去了与柳如音的感应。此刻,放眼整个初升大陆,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感觉到她的存在,就如同蒸发了一般,一丝线索都没有留下。
孙长空背对着银枪魔将,而攥紧的拳头已经将手掌扣得血肉模糊。血水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染红了脚下的岩石,更被视作珍贵的养分,由大地小地收藏起来。
“我还是来晚了吗?如音,你到底怎么了。”
微风吹过,孙长空竟发觉自己的眼角处竟已湿润,片刻后他竟抬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掴了一下,怒斥道:“孙长空啊孙长空,你这是在乱想什么。还没见到对方,怎么能断言一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对,吉人自有天向,如音一定还好端端地活着。”
经过简单的平复,孙长空仔细回想着身处魔界之时最后一次咸应到柳如音的位置,然后立即起程,直奔目的地。
孙长空与银枪魔将一路向东,半步也没有停歇,不到中午,便已经来到了海边处。自有记忆以来,银枪魔将还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大海,眼下得偿所愿,自然是久久不能自拔,一心都放在欣赏海景之上。而孙长空则立在水边,极目远眺,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我说,这样的地方,人间是不是有很多处,改日不当差了,我就到这里盖一间小屋,靠水吃水,也算落个逍遥快活。你说如何?”
银枪魔将满心憧憬,而孙长空却无暇胡思乱想。终于,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距离海面数面丈之远的高空之中。虽然空中有白云雾气遮挡,但孙长空还是凭借敏锐的洞察力,找到了之前柳如音的所在位置。
“走,去上面!”
“上面?上面有什么?哎,你等等我!”
银枪魔将还没回过神来,孙长空已如快箭一样,“嗖”地一下射向苍穹之中,不时身影已经小到几乎不可察觉,只有隐约的一个黑点成为标记。他知道对方寻人心切,但事已至此,就算柳如音已经遭遇不幸,现在赶到也为时已晚。
“唉,又是一个多情的种,就算拥有无上修为又有如何,最后不还是免不了为情网所困。缘啊,都是孽债啊!”
孙长空目力超乎常人,但雏枪魔将身为魔族一员,身体构成与人类不同,尤其是在感知方向,甚至要比一般的仙人还要略胜一筹。随着孙长空前去的方向,他竟发现在高高的苍空之下,竟有一座飘浮的“仙山”。然而,这山上虽然地势极佳,但却是死气沉沉,光秃秃的表面之上,半点绿色也看不见。遥空望去,就好像一柄巨大的砍刀一样,伫留在天地之间,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会有如此有背常理的现象发生。难道,这也是仙人所为?”
当年人魔大战之时,银枪魔将修为尚浅,不足以独当一面,所以并未能与当时人间的仙人交手,可以说是一大憾事。而如今,眼见如此神迹横在自己眼前,一向对仙人有敬畏之心的银枪魔将不禁将二者联系到了一起,笃定是天界仙班所为。如此一来,对仙人充满好奇的他便更要好好看一看这些人的杰作了。
虽然仙山规模极大,但因为缺少植被覆盖,所以视野清晰,其中的细节一目了知。除了个另别的打斗痕迹之外,孙长空没有找到半个人影,哪怕是尸首也没有。
翩然落地,孙长空伸手抚摸在山石间的一处处裂痕,尽量去想象当时这里发生的一切。一路走来,他在一条狭长的山道之上,发现了一摊已然干涸的血迹。孙长空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竟然双手撑着地面,趴在上面,像狗一样用力地嗅了几下,紧接着一股黯然神色浮上颜面。
“如音!”
听起来似乎有些太过玄乎,但孙长空确实从那块血迹之中闻到了柳如音身上独有的气味。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血痕,孙长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瘫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远处,站在一旁的银枪魔将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竟会如此伤心欲绝,非但没有觉得好笑,甚至难免心生同情之意。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对方能哭得如此悲怆,一定是心中最薄弱的地方受到了重创。许久,他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去来,伸手扶在孙长空的肩头,声音轻柔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不过我有句话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孙长空回过头来,看着银枪魔将,并没有说话。而后者已经领会了对方的意思,于是接着道:“人生在世,弹指一瞬,当初山盟海誓,终究也逃不过生离死别。所谓的长生也只是无知的理解罢了,问世间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永恒呢?而我们经常追逐的,也并不是永远,而是片刻的欣愉。死去的人走了,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坚持下去。不期望白头谐老,只庆幸曾经拥有。看开一点,这个世上有太多等待我们探知的秘密,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我甚至已经忍不住要看遍这里的大好风光了。
孙长空抽泣了一下,转而笑道:“你还真是乐观啊!我没有你那样的豁达胸筋,我也明白没有天下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可是当离别到来的时候,心中的那份苦痛仍然是那么尖锐,那么得清晰,就算想要忽略也做不到。我不是圣人,没有那样的清高意境,或许这是我孙长空的极限吧!”
说话间,孙长空已经自行站立起来,并对着那滩血迹,温柔道:“如音,你安心走吧!我一定会找到那个杀人真凶,然后将其亲手宰杀。我发誓!”
话音传过,遁入虚空,竟是引来骤雷无数,引得九天云霄黑云激增,紫光幢幢。这一刻,不只是银枪魔将,就连上苍也似乎感应到他孙长空此刻的心意,进而显现天兆,衬其心意。而此刻,孙长空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竟是燃起两道彤火,似要将面前一切化为灰烬。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柳如音的尸首,那她真的已经香消玉殒,惨死在陆征的魔掌之中了吗?
噩梦惊觉,恍如隔世。看着自己如蜃似幻的身体,一时还以为自己已然堕入幽冥黄泉,魂飞魄散。可眼下这份清晰的存在感又该如何解释呢?
下床穿鞋,来到窗边,院中轻点三两株春梅,迎风招展,香气扑鼻,是一种不可多得的醒脑佳品。忽然间,一分虚弱感袭遍全身,死里逃生的自己还是抵不过春寒的侵袭,两只纤白的玉手也不禁扶在面前的案桌之上。
“我这是在哪?”
这是柳如音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之后,脑海之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混沌的记忆如初开的天地一样,仍然不可分辨,一幕幕残破的景象接连浮现在迷离的眼前。
有人有血,狂风怒号,杀气逼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占据着大脑的全部,柳如音看到了凶相毕露的陆征,更亲眼目睹陆婉儿坠落仙山的惨象。就在她以为自己也要随着一同跌落阴曹之际,一道青色的影子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而现在,这道青色的身影竟然就在这里,射箭伸手就能碰见。
“你……你是……”
如梦方醒的柳如音眼见那突来之人,不禁一连向后退出了十来步,直到撞在屋内的圆桌之中才终于停下。窗外,就在只有一壁之陨的另一侧,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负手位立,面带微笑,就好像是在观察自己心爱的女儿一样。
“你醒来。”
随着那人的声音响起,曾经的忘记如气泡一样接连爆开,并将其中的事情一一呈现在她的面前。而在那里,柳如音也终于认出了面前这位器宇轩昂、文质彬彬的男人,沈万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在柳如音的质问当中,沈万秋闪身来到房门处,轻手推开半掩的房门,缓步走入其中,一边微笑,一边道:“呵呵,我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
柳如音再次环顾了一番周围的摆设,悠悠地说道:“这里莫非是……”
“没错,这里是苍北仙苑。哦,不对,苍北仙苑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你愿意的话,可以叫它苍北新苑。而我,就是这里的新主人。”
回身,执壶,倒水,送茶,沈万秋的一系列动作都力求优雅“二字”,以至于眼见这一切的柳如音不禁觉得,自己身在画境之中,令她有种似真似虚的错觉。
“是你救了我?”柳如音又道。
眼见柳如音没有接过自己手里的茶杯,沈万秋只好自嘲似的笑了笑,望着手里的杯具道:“怎么,很意外是吗?”
“那陆谷主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沈万秋伸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干脆利落道:“被我杀了。”